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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起头来。”陆笙恼了,一拍他的衣袖。又蓦然轻笑,“记得吗?你洞房花烛夜那晚对我说的。”

    陆笙带着他来到自己的屋子,现在屋子里铺了一条胡毯,是丰娘中午时候拿来的,说怕娘子冷着,有了这胡毯就坐在炉边烤火。

    沈莲丰说,崔娘子全名崔玉,如玉之材,也如玉皎洁,最后如玉而碎。

    沈莲丰听她这样问,眼泪忽地就冒出来,终于推心置腹了呀!

    崔息看她长睫扑簌,忽然紧捉她的手腕,她瘦了许多,瘦得叫崔息心惊。

    晚食过后,陆笙用略微严肃的口吻喊住崔息。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只是需要一个结婚的结果,并不在乎和谁结婚,对么?”

    “那崔郎呢

    崔息过去搀扶,她边叹气边摆手说:“还是不擅心技较量,露怯了……”

    “可惜不是在上京,否则阿郎可以带娘子一块去温池,就是不知道娘子受不受得了那股子味道,但泡了实在是好。”沈管事为她洗头,陆笙咪咪糊糊地嗯一声,她有事想问丰娘。

    陆笙是个太不在意自己生死的人,甚至就算零落成别人脚下尘泥也能笑说本就如此,他不忍见。

    “为什么?”崔息忽然抬眼问陆笙。

    “好。”陆笙说的时候笑容隐约,近似于无,又催促他赶紧把事情交代清楚。她自己的心虚快要藏不住。玩弄心机技巧的每一次陆笙都觉得心有所愧,或者尴尬。

    “我笑自己悟禅皆是言语游戏,无论如何辩驳,都不如这一次的桶底子脱。”

    “崔大人,我知道你看轻我,可我与你到底哪里不同,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那我是不是与你成婚了?我既已摸到真实的边缘,你还要我相信这眼前的粉饰么?”

    崔息他更害怕,怕她看到自己的丑陋。

    崔息双手攥紧,眉头也皱起来。

    “什么?”陆笙不明白这个“为什么”指的是哪一样。

    “我……明白。”崔息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像快要淹死的人抱着稻草。

    崔息不说话,他的牙关颤颤,真相欲震荡而出。

    真相出现的那天崔息心里就开始下起暴雨,一切都在模糊不清,他在拼命用道心围堵,积蓄的雨水渐渐成塘再成泽,如今已不敢轻易泄去,只怕控制不住成为人间鬼。他最近都不敢直视自己,因为如今面容如此也算是相由心生。

    她又问姓名,崔娘子三个字太草率。

    崔息立刻放开她的手,忽恨自己嘴拙,怎么就是难陈之情,他只是心头有那么一瞬间的害怕。

    “云尘,昔有人王大禹,其治水之法是疏导而非阻塞,人情如水,需要流去而非留下。”陆笙拍拍他的背,轻轻安慰。

    崔息心情本已在溃败边缘,听她这么一说眼泪忽然落下来。陆笙吓了一跳,但下意识抱住他,她要把玉山乍崩的刹那停下。

    上过班的人都知道,一个合格的合作伙伴是多么难得,减少了沟通成本不说,还有情绪价值,生活都会愉快上两三分。

    说着说着,目光里的陆笙的身形忽然垮塌,她用手支撑着自己的                                                身体,大口呼吸,汗水已湿鬓发。

    “阿乐……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妙。”

    “阿乐,若你有难陈之情,云尘愿为你分忧。”

    “大人见过我驾车,若我胆小怕事现在已在九泉之下,陆笙要与大人同舟,何时说只坐崔大人的船了?”陆笙把茶水递给他。

    陆笙冲了一杯大茶,褐色的茶水氤氲出一阵朦胧,她将茶水送入口中,语气冷静地说:“崔息,我们何时和离?”她选择用夫妻身份说这句话,喊崔县令分属官民,不合适。

    可陆笙开口说的却不是,她说:“是你这个官当得不好,我不想被人说崔县令娶妻以后形销骨立,怕别人觉得我是什么恶人。四年以后你是出家了,那我呢?我可还得在这永平县继续活着,崔大人,你我道不同,莫要断了我的后路。”

    真好!太好!这夫妻两个人哪能瞒着呢?这不是看不起娘子么?

    陆笙点出他的荒唐之处。

    崔息不明白,那为什么要和离,因为自己的隐瞒么?可是知道反倒对她不好,陆笙应该开开心心的,何必听这些龌龊事,平白污耳秽听。

    沈管事来得很快,解了她衣服又拿被子裹住带到沐浴的地方,又是撒花瓣又是倒牛乳,还点了炭盆。

    泪落了,崔息却笑。

    其实也有怕,怕听完陆笙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可能性很小,但阻挡不住那种破土的恐惧。

    她开心呐,等此间事稳定一些,可要和娘子讨教几招!

    《为了躺平却青史留名》

    陆笙听到他这样说,忽然笑出了声,这是什么思考方向?难道是他很在乎这场婚姻?陆笙不信,一想到这个选项就把它自动排除。

    崔息缓缓道来,心理防线退下后,往事虽依然在痛,但减了羞耻,拨了冗杂。从前那一番心境又缓缓升起,如月破乌云,皎洁入心,一片光明。

    他听到自己的脊骨在咯吱作响,咬牙忍耐,希望陆笙不要再放出言语的诱惑,让自己看到一瞬的华彩,仿佛顺着她说着就可以看到雨后长虹。

    “以后我会努力加餐饭。”崔息把话题绕到解决方案上。

    “丰娘,崔郎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呐?”陆笙觉得应该是很外柔内刚的。

    崔息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她胸怀丘壑,说的一字一句都锐利无匹,自己龌龊和卑鄙上的伪装被她言语的狂风骤雨吹去,他有些无地自容。想到这里崔息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的心并不纯粹,无数借口掩盖着不敢见人的心事。

    “崔息,你是不是在想你为永平县做了什么?我在说我,县令大人,您没有考虑民女我。大人与我的约定应当是互惠的,如今你却要陷我于不仁不义。这样亏本的买卖,我是不会做的。”陆笙忍不住纠正他,压着一点怒气,虽然她知道,人总是从自己开始考虑的。

    至于“心技”一说,崔息甘愿服输,哪怕是强撑佯装,陆笙也切中了自己心中要害,金针度了自己。

    也不知为什么,陆笙感觉自己一动脑子就头疼,可能她没啥脑子,拢共俩脑细胞。还是……陆笙触及尘封记忆,微微颤抖一下,都已隔世就不启封了。

    从前她跟随福圣公主的时候,公主和崔娘子一块说闲话,都说小娘子家都应该学一些力气手段,等哪天不喜欢待在夫家还能上屋顶散散心,可别叫这屋子闷死。

    陆笙叹一口气,只是说到这里还没有动真正的言语力就溃不成军,他太诚实太轻易地就将自己托付了,防备比她想得低。

    沈莲丰从前没亲自给陆笙洗过澡,如今一见,娘子肯定是个练家子,骨肉云亭不说,四肢上的肉紧实得很,四肢线条修长流流畅,真是哪哪都好。

    应下她的呼唤,崔息的眼睛却不肯与她对视。她的眼睛太明亮,仿佛洞中观火,令人晕眩,其实木楼之中轻笑询问时陆笙的眼神就晃过自己的眼睛。有时候崔息分不清是自己太暗,还是陆笙太亮。

    同时他又享受着这样干脆的堕落,想着不如就这样抛于天地之间,再也不去克服与守护。

    有过前车之鉴,崔息迅速起身去找沈管事。

    听到这里陆笙松一口气,因为由此证明崔息他是不想和离的,她也是在赌,赌自己是不是个合格的合作伙伴。

    陆笙感慨似得说:“是你聪慧,悟在一念之间,有我无我也是一样的。”

    崔息神情意外,他还以为陆笙会对自己避之不及,毕竟自己一连让她病重了一回,如今她因病苍白的面孔和尖瘦的下巴让他觉得自己无比混账。

    陆笙惊讶,天,这得是多么鲜活的人物?马蹄尘埃里卷了一束春日回去。灞桥折柳的分别伤感硬是被她破成了鲜衣怒马,真好。

    两个人相对而坐,陆笙拿了两个黄澄澄的甘柚放在炉边,柴火猎猎而响,柚皮受热收缩并释放出一阵阵清香。

    崔息深呼吸,决定掌握主动权:“当初你我已经定下协议,你如今反悔,是为什么?是因为你阿兄回来了么?我知道,他与你并无亲缘关系!”

    “我跟在公主身边的时崔娘子已经很少出门,崔娘子日日在家念佛抄经,最后一年连公主也不见。听说崔娘子原是骑马甩鞭,会缠一鞭嫩柳而去的小娘子。”

    崔息听到这里却心有郁气,自己为永平县做了这样多,形销骨立的原因肯定是忙于县政,怎么会……

    崔文身上的檀香味也在温热的环境里一点点弥漫,混在陆笙的药味里。

    陆笙想自己果然不适合装什么大哲大师,只是稍微绷了那么一会儿就压力拉满,浑身是汗,还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脚踏实地比较好。

    “当然不是。”

    后面“万死不辞”崔息忍下来没有说,他怕说得太满,陆笙厌弃他,君子之行大于言语。

    “笑什么?”陆笙轻轻松开他,然后脱下外面的衣衫,上面的泪痕斑驳得厉害,翩翩君子一生的泪是不是都落在自己的衣服上了?不知道这件衣服会不会和湘妃竹一样斑驳。

    “表面缘由确实在吃饭与睡觉,可是又是什么让崔大人食不知味,夙夜忧叹呢?”陆笙不允许他装傻,割肉剜骨锥心之痛也要把问题扒出来,虽然这也很费自己的脑子,她不擅心的角逐,陆笙不着痕迹地擦一擦汗。

    两个人的动作将茶水打翻,崔息热泪如珠,滚烫得仿佛要灼伤陆笙的背。

    “嗯,记得。”崔息抬头,看着她的笑容也微微笑一下。

    崔息的确有一颗仁心,但仁心为人称颂,真正有的人却不快乐,更不知道需要多么锐利的智慧才能斩破迷障,陆笙轻轻拍他的背,也想着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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