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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尽力加快了步子,还是跟不上易潇的步伐,情急之下她只好捏了捏他的右手,用极微弱的声音怯怯道:“慢、慢一点……”

    尽管新娘蒙着红盖头,也看得出是一位身段窈窕的佳人,走在易潇身侧,如戏台上的才子佳人般登对。

    他翻身下马,从花轿中牵出凤冠霞帔的新娘。

    他自己并不饮酒,哪怕在执酒樽礼敬满座高朋时,也不过略抿一口,沾湿薄唇。而后不管谁来敬酒,他皆以茶代酒回应。

    正房外间的八宝桌上,摆满了一桌精致酒菜,供主君和夫人宵夜。杜清沅隔着盖头都能闻到那里的饭菜香。

    徐长兵半边身子撑在许牧身上,大着舌头说话:“头儿……你别送了,快、快回去洞房,别耽误了吉时,新娘子还在等、等你呐!”一边说着,一边还不知轻重地拍易潇的肩膀。

    才消停不久的锦衣卫和武官们又闹腾着笑骂成一片,当中夹杂着不少粗鄙之语。

    易潇穿着修身的绯红官服,肩膀斜披红色锦缎,头戴的乌纱帽比平日多了两侧簪花,腰带镶金嵌玉,一派风流华贵,衬得他面若冠玉,丰神俊朗。[1]

    “都别闹了,头儿迎亲回来了,快瞧!”

    易府管事依次点燃门前的几串爆竹,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响里,四处飞散的红色碎末在空中飞扬。

    易潇笑了,眼前的人一团稚气,老徐可别把他教成个老油子。

    “二拜高堂——”

    易潇一向被文人清流视作眼中钉,故而到场相贺的多是武官,只有几个品阶低微的文官,碍于杜父的交情前来观礼道贺。

    杨公公清了清嗓子,操着尖细的声音开嗓:“吾等今日共聚一堂,同贺锦衣卫都指挥使与杜府千金结缡之喜。奉天之作,秉地之和,今日合婚,结为夫妻。”

    婚礼从黄昏到月上枝头,热闹了快两个时辰,宾客才陆陆续续散了席。

    从鸡鸣时晨起,沐浴净身开始,熏香更衣,梳头妆扮,一晃就过了午时饭点。为了不弄脏妆面,徐氏只许她小口吃上几块香糕,便蒙上艳红的喜帕不许再揭开。

    花轿落在气势恢宏的易府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镇宅石狮戴上了红色的礼花,平日冷肃严静的指挥使府邸变得热闹喜气。

    拜完堂入正房时,喜娘说按惯例约莫一个多时辰后,新郎便该来揭喜帕,饮合卺酒了。

    杜清沅已在房中枯坐了许久。

    门前聚着不少看热闹的宾客,大多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或是其他职级的武官,他们大大咧咧地聚在门前插科打诨,一同观礼。

    喜娘犹豫着,正拿不定主意,忽闻一阵清晰平稳的脚步声向正房靠近。

    易潇下意识地收紧掌心,反射性握出青筋,他习武出身的力度不自觉地捏痛了杜清沅。

    “嘶——”盖头下的人浅浅抽气,他低头看见她白豆腐般的手指被碾上一圈红痕。

    实则杜清沅并不是巴望着快点见到易潇,而是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许久。

    当时在场的朝臣后来背地里议论,从未见过冷如铁坚如石的易大人这般失控失态过,不少人甚至盼着他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举动,好落得一个殿前失仪的罪名,惹怒龙颜。
    不远处的几个文官听了直摇头,一同往角落里挪了挪,离高声喧闹的武官们远远的。

    易潇和杜清沅向着端坐高堂的锦衣妇人下拜。

    她又咽了咽口水,再次抬起手掀盖头——

    天地桌上铺着红布,坐北朝南,上设天地爷牌位,却不见易潇的宗族牌位。

    这位妇人应当是易潇的母亲,但她眉目宽厚柔和,与易潇身上的阴冷肃杀之气截然不同。

    穿过垂花门,易府的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散席后的残羹冷炙。他慢悠悠地走向正房,远远瞧见隔窗端坐着一个剪影。

    主桌旁指挥佥事徐长兵显然喝高了,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被身边年轻的校尉许牧及时搀住。

    “就是,你这新兵蛋子真是嘴上没毛说话不牢,等会儿要罚酒啊!”

    这番话落入易潇耳中,他侧头挑眉,脸上得体的笑意未褪,反倒越扩越大,露出唇角处森然雪白的犬齿,笑容肆意张狂,微眯着眼慢慢扫过角落里多舌的文官。那几人登时噤若寒蝉,其中一个胆小的更是抖若筛糠,丢下贺礼便急急忙忙逃了。

    话音未落,徐长兵不服气地摆手:“瞎说,我没醉,我自己能走……”说着,他歪歪斜斜地走了两步,又靠在徒弟许牧肩膀。

    除此之外,还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易大人似乎很不善饮酒。

    “夫妻对拜——”

    《奸臣夫人不好当》

    杜清沅咬唇,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又憋回去,随即察觉身边人的步子明显慢下来了。

    易潇轻哂,收敛了邪肆的戾气,平静微笑着往前走,看上去是一位如沐春风的新郎官。但熟悉他的人便看得出,易潇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是冷的,甚至透出一点不耐——

    杜清沅手指蜷了一下,头埋得更低。

    盛情难却,懿旨难违,易潇不得不连饮三杯。半柱香的时间不到,一向冷静从容的易大人眼神迷醉起来,原本冷白如霜的脸上染上大片火烧云般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耳垂、眼尾红似滴血,额上缀满密汗,鬓发沾湿了贴在颊侧。

    易潇留在前厅,招呼宾朋宴饮。

    观礼的人大多只知道易潇出身微末,身后没有显赫的氏族,竟不知他家族亲眷少得可怜,连主持婚仪的族中长辈都没有。

    许牧初来锦衣卫没多久,还有些怕易潇,怯怯地点头:“属下遵命。”

    虽没看成笑话,但易潇不胜酒力的“秘密”也悄悄传了出去,尽管无人敢提及,但旁人都对此事心照不宣。

    易潇“切”了一声,本懒得管他,但还是不疾不徐地踱步,将他们送至易府门口。他丝毫不急着回正房,似乎忘了洞房中还有一位新嫁娘,在等他揭盖头。

    但席上无人敢指责他。毕竟易潇手段狠辣的恶名在外,又是位高权重的上位者,旁人自是不敢以下犯上,强行劝酒。

    不仅如此,高堂上只坐着一位华服蔼容的妇人,也无其他亲眷。

    易潇不过弱冠之年,却在一众锦衣卫当中很有威信,他靠一身硬功夫将北镇抚司上下治得服服帖帖,成了众望所归的“老大”。故而今日除了当值的锦衣卫,其余人皆来道贺祝礼。

    “胡扯瞎掰什么呢!你见过这么精壮结实的小白脸吗,咱们头儿当年可是武状元,哪是那种死读书的小白脸能比的?”

    幸而圣上给易潇抬脸面,特指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杨公公过来,为易潇主持婚仪。

    众人不再推搡嬉笑,望向迎亲接回来的花轿。

    “夫人,万不可自己揭盖头,不吉利!”喜娘眼疾手快地再度拦下她。

    易潇皱眉避开他说话时的酒气,对旁边的校尉许牧说道:“扶好你师父,送他回去好好歇息,明日准他休沐,叫他不必来衙门。”

    杜清沅被喜娘和侍女们簇拥着步入洞房。

    “礼毕,新妇入洞房——”

    折腾快一日,杜清沅都饿得泛酸水了,咬着下唇,想念一口肉滋味。

    杜清沅饿得有气无力,无奈地垂手拽了拽身侧喜娘的衣摆:“那我不揭盖头,你拿过来,我就这么吃几口成吗?……我快要饿死了!”

    两人一前一后跨过门槛,进入堂屋。

    易潇虽不饮酒,却不影响宾客们在席上喝得尽兴。易府的仆从陆续从外头搬来十几坛杜康佳酿,让平日硬邦邦的武将们喝成了软脚虾。

    文官们三四个抱团,缩在角落里低声议论着今日的婚事,可怜杜家女儿不幸,被黑心烂肺的易潇请旨强娶云云。

    杜清沅转向易潇,低头躬身。弯腰时她隔着红盖头,听到了易潇的呼吸声。他的吐息离她极近,温热又清晰,像贴在她发顶。

    “好好好,诸位好哥哥,我说错话了,今儿个自罚三杯,不醉不归!”

    他们自以为背后嚼舌根无人听见,殊不知易潇耳力远胜常人。

    “咱老大穿这身官服真俊啊,比平时穿的飞鱼服斯文多了,像个小白脸似的!”一个面庞青涩的年轻锦衣卫捂着耳朵遮住鞭炮声,扯着嗓子对身边的人说道。

    然而从黄昏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还不见易潇过来。

    “你别听这几个老油子吓唬你,我教你放开了喝倒他们!你喝高了没事,他们喝高了回去要被婆娘骂的哈哈哈……”

    喜娘扶着杜清沅调整站位,面朝天地,盈盈下拜。

    易潇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但此时并未端着架子,而是身形闲散地立在一旁,笑容随和地看着属下们喝酒划拳。

    因为他右手牵着的新娘走得很慢,笨拙地跟在他身后,让他不得不放缓步子来等她。

    易潇摇了摇头,这老徐酒量浅还爱喝,回回把自己喝趴下。

    他走到徐长兵身侧,闻到一股熏人的酒气,对许牧道:“你师父喝高了,把他扛回去……”

    此前任何场合,从没有人见过他饮完一整杯酒,直到今年上元节宫宴,太后赏下一壶琼华佳酿。

    随后,杨公公拖着声调高呼:“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红盖头下的杜清沅也是一脸无奈。京城时下流行淑女步步生莲的仪态,故而这身婚服下内裙幅度做得极窄,只能迈着碎步姗姗而行。

    送完宾客,易潇收敛笑意,脸上露出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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