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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公是太后的亲兄,圣上的母舅,张三公子便是太后的亲侄子,身份显贵,醉霄楼的老鸨自然得罪不起,不敢追究,对外只道兰时姑娘病殁了。

    周莲心的脸歪向一侧,目光急切地注视着停下来的杜清沅,口唇无声地翕动——

    易潇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队吹吹打打的花轿红妆,从城北蜿蜒至城南。

    杜清沅也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震惊了,瑟缩着再次伸出手。

    珍儿品出话音里的伤感,拿糖糕堵了翠儿的嘴:“少说两句。”

    颠簸停了,外头传来喜娘的高呼。

    那晚她们出逃被截留后,杜老爷一个指头都没有动她,只是在她面前狠狠地折磨周氏,叫她亲眼瞧着周氏血淋淋的泪是为她而流。

    徐氏见杜清沅默不作声,瞄准了她的软肋,狠狠拿捏:“人有时候不能太天真了,否则迟早要害了身边的人。你姨娘是个胆小的人,能叫她豁出去不容易。你也该多为她考虑,否则她今后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小丫鬟一个叫珍儿一个叫翠儿,来杜府不到一年,还保留着少女的活泼生气。两个都是嘴上没把门的,不过珍儿是贪吃,翠儿是多嘴。

    杜清沅没什么主子的架子,又可怜她们因为自己同被闷在此处,因而纵容她们任意吃喝坐卧。

    转念一想,她                                                那位素未谋面的夫君不亦是如此么。藐视王法,滥用刑狱,杀人如麻,谁知道他的后院里又有多少女子的冤魂?

    徐氏抚上她的脸,长而尖的指甲轻划过她的下颚:“这才是……好孩子。”

    跑!

    而杜清沅抱膝枯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两个小丫鬟的动静,仿佛看到了曾经雀跃鲜活的自己,干完农活跟阿娘拌嘴玩笑,偷吃几口坛子里的醪糟。

    徐氏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我不知你从哪听来的流言蜚语,我们后宅女眷本就不懂朝堂之事,何必听那些升斗小民妄议三品大员?再说了,女子的婚事哪有十全十美的,要学会包容忍耐。清沅啊,你容貌可人,对夫婿温柔小意些,说不定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呢?”

    杜清沅被这声痛呼唤醒了身体意识,恍惚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数十步,听到后方有人倒地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可是那只手的主人已然没了耐性,啧了一声,便要撤回。

    徐氏瞥了眼杜清沅几欲站不稳的身子,一脸惋惜地叫她坐在跟前,让人拿来止疼化瘀的药膏。

    然而兰时姑娘也曾在京中红极一时,不少人探究内情,当晚醉霄楼附近的行人都听见了兰时姑娘凄惨的叫声,根本纸包不住火,此事还是在京城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众人唯扼腕叹息兰时姑娘命不好,却无人敢提告罪魁祸首张三公子。

    她伸出手覆上去,但又在瞬间惊觉,他手上曾沾染过鲜血和冤魂。

    杜清沅真叹服徐氏这一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火坑能说成暖炕,仿佛靠美色和温柔就能把“活阎王”感动成“活菩萨”。

    醉霄楼里的红牌姑娘兰时,被英国公府的张三公子拉去喝酒助兴。张三公子平日里就是出了名的纨绔霸王,酒醉后一言不合便对兰时拳脚相加,旁人也不敢进屋去拦,只听见兰时姑娘的惨叫在醉霄楼里盘桓半宿。第二日去瞧,兰时姑娘已经命殒多时了。

    杜清沅在徐氏门前跪了一夜,直到天明徐氏起身梳洗,才唤她进屋。

    于是她伸到半途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然后极快地缩回,仿佛触碰到烫人的烙铁。

    杜清沅哑然,后悔自己的莽撞。她竟不知阿娘还是贱籍,就算今晚逃了,杜家随时可以报官通缉。

    三月上,春水柔波,草木蔓发。

    杜清沅打了个冷噤。她又想起那个血色翻涌的雨夜,手提长刀的锦衣卫,和滚落至驿站门前的头颅……

    “哪家姑娘这么倒霉啊,嫁给这活……”“嘘,低声点,小心锦衣卫的耳目!”

    被人揭了疮疤,杜清沅也没什么愠色,淡淡道:“万般皆是命。”

    杜清沅又被禁足了,这次被关在主母院中的厢房。两个小丫鬟寸步不离地在屋内守着她,外头院中还不知多少徐氏的眼线暗中盯着,如一张密网笼罩在她头上,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杜清沅脑袋晕乎乎的,心跳得更甚。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

    杜清沅握紧了拳头,她没见过人命官司,不知世态炎凉,自然以为万事当如律法所言,杀人就该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想到在这座皇城中,天子脚下,还有人可以如此嚣张地罔顾律法践踏人命。

    隔着红盖头,她只能看见这只手,摊开的手白如玉色,指节修长。

    在她僵立不动的时候,身边有人忽然用力推了她一把,让她不自觉地顺着这股力量往前。

    周莲心蓦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急呼,撕裂般的嗓音中裹挟着山海之力,让人惊诧这个胆怯弱小的深宅妇人可以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杜清沅退无可退,不再抱有天真的幻想:“母亲说得是,孩儿会安分守己,一切听凭您的安排。”

    杜清沅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日子如一潭死水沉静。她不再做困兽之斗,亲口允诺了这桩婚事,乖乖搬到设好的藩篱中悉听指教,如笼中温驯麻木的家兔。

    *

    徐氏亮完软刀子,把那张薄如蝉翼却至关重要的身契小心折好收起来。她露出一个轻而冷的笑容,像毒蛇吐信子:“离天亮报官还有几个时辰,清沅啊,你可得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了……”

    翠儿嘴巴闲不住,又说起那晚的事:“小姐,我有时候觉得你挺倒霉的。那晚巧玉姐姐提灯送你回房,半路发现荷包掉了,沿路回头找,才碰巧撞见姑娘你不在房中……”

    杜清沅哭得脱了力,跪着恳求告饶,杜益宏无动于衷。最后徐氏赶来,犹恐她这张脸在地上磕损了容貌,影响婚嫁,才叫杜老爷收了手。

    徐氏与杜老爷不同,她惯会使软刀子,不见血却能拿住人的软肋。她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周氏的卖身契晃了晃,轻飘飘道:“周莲心,你是杜家买进来的贱妾,你的吃穿用度一针一线,皆为杜家所有。如今你未经主家允许便擅自夹带私逃,还要拐走杜府的小姐,若是报到官府那儿,不知该当何罪……”

    “跑!”

    她循规蹈矩地配合婚事的流程,直到吉日。

    杜清沅眨眼,潮湿的眼睫上滚落最后一滴泪,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用另一种疼痛压住胸腔中翻涌的酸楚愤懑,仰起泛红的脸,声音颤抖:“清沅知错了,请父亲母亲责罚,但凭发落。”

    杜清沅看得分明,却踟躇了。逃脱出口就在身前咫尺之遥,在身后的家丁追过来之前,她有几个呼吸的时间撤离。

    杜清沅在徐氏院中住下来,每日晨昏定省,学习侍奉人的规矩。除此之外,她只能待在房中,和两个小丫鬟大眼瞪小眼。

    然而后悔也来不及了,纳正、请期之后,吉日已定,距今不过八日。

    她默默消化了这个事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嫁过去再想保全自身的法子。

    翠儿消停了一会儿,又捡了几件京城的近闻来说。她颇有说书的天分,把几桩旧闻说得妙趣横生,引得杜清沅听着入神,困乏顿消。

    《奸臣夫人不好当》

    *

    杜清沅在忙乱中看到了庚帖,然而上面根本不是她的生辰八字,而是……杜清洢的。

    她把庚帖递到徐氏面前,徐氏毫不避讳地承认了,易潇聘的原是杜府嫡女,杜家自然舍不得把掌上明珠嫁给这般恶名昭著之人,于是便想出这李代桃僵的法子。

    然而十指皆染上了鲜艳的丹蔻,她只能攥紧了嫁衣的裙摆,一颗心随着颠簸的花轿起伏跌宕。

    路人远看是位英姿勃发的翩翩少年郎,骑着骏马娶亲。但凑近一瞧,登时吓得缩回脑袋,两颗眼珠子不敢直视——

    “姐姐婚前突发恶疾在外祖家缠绵病榻,只好让同胞的妹妹替嫁。”他们打算以这样的由头在易潇面前搪塞过去,在家谱上把杜清沅改为杜清洢一母同胞的妹妹,认作徐氏所出的嫡次女。

    木已成舟,徐氏手里捏着周氏的命,根本不怕杜清沅不肯乖乖配合,毫不遮掩地直言:“能替洢姐儿挡灾,是你的功德命数,不枉杜家生养你一场。你姨娘的命牵系在你身上了,你可要多为她打算呀。”

    杜清沅坐在花轿中,听见了路人的窃窃私语,紧张得想啃手指甲。

    说罢,伏低下拜,如一个心悦臣服的败将。

    唯有最后一件,是个香消玉殒的虐杀案,听得人心惊胆寒。

    杜清沅脸上血色尽失,无言以对。正如那句古话,板子挨在何处不疼?——挨在别人身上不疼。

    杜清沅再一次手比脑快,想也不想便伸直了胳膊抓握住了他正要收回的

    杜府上下也为着迎亲之日忙碌了起来,凤冠霞帔,大红的礼花、灯笼和喜字,陌生地刺痛了她的眼。

    杜益宏沉着脸又甩了周氏一耳光。杜清沅彻底走不动了,流着泪回头,一步步走到人群中,束手就擒。

    “清沅啊,我瞧你是个聪明的,怎么做出这种傻事呢。本想你乖乖听话,我们风风光光把你嫁过去。结果闹成这样,伤了体面又失了和气。”

    三人在屋里的日常就是珍儿一直在吃桌上的果子点心,翠儿一直在小嘴叭叭叭,也不管有没有人认真听。

    她突然觉得很可笑,原来如此,好一出偷梁换柱的戏码。她被强行牵扯到这个圈套中来,原是为了替别人挡祸事。

    新郎竟是那谈之色变的活阎王!

    她扭过头看,阿娘踉跄磕在石阶上,很快被赶来的家丁团团围住。杜老爷穿过人群走上前来,抬手给了周氏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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