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八十四 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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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泽站在酒楼檐下,看褚长溪被人拢在斗篷里走远，心口发紧。【夜云书屋】忍不住追了两步，走进了雪地里。

    无数男女尖叫，追着人送花送香囊。可那少年径直走向人群中一人，将酒坛递过去，轻声喊：

    他是不是连遗憾都不该有啊……

    容泽：“………”

    山上山下万人声浪都在一瞬之间顿消。全场回不过神一般无声无息。

    他也真的在射箭：

    他那时不明，觉得这心思不对，往后一再压制，君子做派。如今再看，分明就是心动，阴暗的想将人独占。

    “我剪了一夜！”

    如今也见师弟似乎修得圆满，与喜欢的人一起，岁月安好的模样。

    意气潇洒，折花烂漫。

    用弓箭射过去………算怎么回事？

    众人才清醒过来，鼓掌，起身，争相拉着人打听，红绸摘月的少年是什么人。

    他见过很多时候的褚长溪，也难忘红绸摘月的少年，他不用撑起这片天，不必背负众生生死。

    小孩名唤陈沐，与湮烬之点过灯，与白虎他们打过雪仗，常常往他们院中跑，给褚长溪送小吃，分享各种有趣的小物件。

    人群咋咋唬唬，围着他们乱作一团，容泽接过酒坛时，灵魂都在战栗。

    如今………

    这是少年人的乐趣，宴上仙君长老们都只笑看他们闹腾，今夜无门规。

    褚长溪听见笑声，停在湮烬之跟前，偏头看他在笑什么。湮烬之猛的将人抱起，转了好几个圈，才凭空拿出一灯笼，塞褚长溪手中，

    他后悔了。

    什么人与他比肩，都觉不配。

    容泽抿唇，垂下眼。

    湮烬之没死在万魔窟里，没死在往生河里，也没死在天神剑下，还有一身古怪至恐怖的力量，超脱下界之外………一切已经有了解释。

    褚长溪给他削了木剑，还没送他。

    这又不是射箭比赛，攀山登楼，不管是用功法，还是借以外物，需人要到地方才是赢。

    容泽将师弟推出人群，非要他去赢朱檐上的那坛酒，哄他说那是这世间最好的佳酿。

    “哥哥哥哥，送你们窗花！”

    他说：“他喜欢就好。”

    “只会是他！”

    那时也常有人私下议论，褚长溪那般风姿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和什么人结成道侣？

    灯火流珠一路，楼宇星辰无数。最高的殿堂飞檐，就在明月之下，近的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着月亮。

    月色里，视线不清，所以才会系以红绸醒目。

    容泽转身往回走，入街巷：“好。”

    他在很多场雪里，等了很多次人。

    谁最先登上那最高楼，站到那月亮之下，把酒依月，谁为胜出。

    瓦上滴落的雪水潺潺落着。

    “………就偷偷见………”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褚长溪就在最后冲刺的呐喊声中，开始动手了。

    但一举一动，郎艳独绝，让人难以抑制沉醉着迷。

    后来，闻驰生在大雪中开口道：“你看到了，湮烬之没有死。”

    小人就小人。

    但是……

    “长溪很喜欢他？”湮烬之撩下眼皮打

    “谢谢，”褚长溪接过窗花，说，“天冷，进屋喝杯热茶。”

    而早已是一派掌门的闻驰生，从未放任过自己，他与容泽一道走在雪里，俊朗稳重的面容，紧绷着思索，沉重开口：“极北混沌，南海祸蛇……他此次下界，怕不是没有原因。”

    帽檐下的小脸冻的红彤彤。

    一次走了一百年，一次五年。若人间无事，想来他并不会来此。容泽不由自主担忧：“人间要有劫难？”

    “那弟子叫什么名字？”

    什么人才能入他的眼！

    人们只能瞧见那位少年不染纤尘的白衣。

    雪停之后，日头化雪。褚长溪打开房门，被扫了雪的院子里，浅浅的水洼，褚长溪走过时，衣衫落进水里，无数个影子，灯笼花影也遥遥碎碎，影子又多又好看，很多个褚长溪在花里面。

    “………”

    “只剩一山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已经站在山脚的比试场上，红稠劲装，墨发高束。

    只因师兄的一句话，就被骗去出了风头。

    他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他的师弟……

    欢呼声随着他超越一人又一人爆发激烈，最后见他稳扎稳打一直在最前面，众人心中已盖棺论定，头筹非他莫属。

    但最终也只有一句话。

    “我知他住在一处宅院，似乎要在人间过完冬至，”闻驰生声音隔着风雪，有些模糊，转头问，“去么？我们可在隔壁，不与湮烬之碰面。”

    褚长溪未免再被人抱，听话的走向檐下将灯笼挂上。束发的发带在他仰头时，被人扯下，满身落发及腰。身形侧影如画般。

    直到褚长溪抱着酒坛走下，檐上只余箭羽红绸绕月。

    “就是他了，只剩两山百丈，没人再有机会超过他了。”

    有弟子从末尾发力奔至头首，赢得掌声一片叫好。

    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人们注意力甚至只在那模糊撩人的轮廓与飘飞的衣袍上。根本没想过那一箭能有怎样力缆狂澜的结果。

    容泽抬手缓缓按在心脏的位置，闻驰生听见他嗓音低哑，仿佛道尽了这一生的遗憾，不甘，痛苦，悲凉………

    五年过去，那一百年里因为师弟身死，无力仙门，后来无恶城一面，知晓师弟好好的，于是他也作为苍梧派大弟子，肩负仙门重任。心想着自己若能平尽妖邪祸乱，他的师弟就能少劳累一些。

    有几分遥不可及。

    “嗯，没死……”容泽语气依旧温和,“他喜欢就好。”

    街上人流甚多,年轻男女依偎伞下,欢声笑语,靡靡丝竹。热闹的人间烟火里,他看着随风翻卷的白衣，融入其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闻驰生见容泽伫立不动，也负手站在一旁,二人站到了四下无人，淋了一身雪。

    将灯笼点上烛火，褚长溪侧身开口：“湮烬之，你……幼稚？”

    长长的红绸被风撩起，从远处看，像是缠在了那轮明月之上。

    容泽拉着也是少年人的师弟去凑热闹，跟着人群走下山。

    依月，自然是你人站在月下。

    “怕这难还不小。”闻驰生想到褚长溪教他剑法，要他独当一面，心都揪紧了。

    “哪个门派的？”

    “师兄。”

    但他眼睫轻垂，眼眸秋水涟漪，很是温柔的语气。

    记忆中，某次门派大比之后的酒宴，华灯明昼，香尘鬓影。人很多，大比已结束，上榜之人邀携庆贺，未上排名来日可期，纵饮狂欢。

    刚转身随他向屋里走，院门外忽然跑进来一小孩，怀里抱着杂乱的镂空红纸，

    拉弓，瞄准，射出——

    小孩乖乖跟在身后。

    旁人都已奔月而去，只有褚长溪还站在原地。他拿出一把弓箭，正将红绸系在箭尾。

    那时的师弟，还没成长到肩负苍生，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

    湮烬之端凝他漂亮的眉眼，挑着发带，笑说，“跟我去换身衣裳，今日过节，喜庆些，好不好？”

    箭直直射向明月之下的檐角，箭尖没入之时，白衣翩然落地。

    但就是那一箭射出之后，白衣少年动了。箭尾红绸在夜色里似铺成了一条艳红的路。

    “冬至了，我们一起挂灯笼！”

    龌龊就龌龊了。

    褚长溪衣纱飘渺如仙宫烟云。

    山上山下观看水镜的众人，已经开始齐声喊出那位弟子的名字了。

    寒风吹的急。

    褚长溪来去都随意，神色也如覆霜雪，冷淡遥远。

    容泽恍惚又站在那时人群里，站在那里的月色下。

    后来褚长溪被更多的人看到，被更多的人喜欢，也成了整个仙门的信仰，无数人崇拜尊崇。

    褚长溪不在意这个，应下了。

    看着师弟移不开眼，动心了都不知道。

    褚长溪一跃而起，脚尖偶尔踩踏两下红绸，速度之快竟与箭羽同行！空中只留下白衣飘荡的残影。

    他见过师弟很多时候，年少拜师,学成入世……从青涩少年人长成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样子，见他舍生以护苍生，见他生死,破碎……又成神,又重入人间……

    “很好看的！”

    ………

    这一次像是有了结局，只是他在结局之外。容泽对闻驰生说：“走吧。”

    容泽那时想，真想把少年藏起来。

    容泽来此见一眼想念了很久的人,这世间也只施舍了他这一眼,再无其他——

    因为他已经是这世间众人所能见到的，最好的人了，哪还有什么人能比得过他？

    少年站在檐上，衣袍落雪，檐下红花都似染成霜白，他俯身拿起那坛酒，侧脸眉目落成一副剪影，身后红绸明月，美的惊心动魄。

    瞧见他手中系有红绸的箭羽。

    因此宴中还有酒筹，是为“依月”。

    恍惚许多记忆回溯，许多年前，最初，最年少，名动仙门，惊艳世人……

    湮烬之一边低头看，一边笑。

    褚长溪将箭拔\出，红稠绕在腕上，又飘散着缠上明月，仿佛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