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七十九 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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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下大堂在吵闹声中，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堂下高台走上一位长须老人。

    他这么说着时候，笑意还未散尽，分明冰雪碎碎融融，眉目间像是骤然洒了一片天光。

    衣袖挽起，落笔，他修眉俊目，玉簪黑发，在吵嚷人流里，颇华贵雅正。

    青龙看见，一言不发走过去，帮帝君研磨。

    雅间有窗正对楼下大堂，大堂外是热闹街道。褚长溪依着栏杆望街市，那里有许多杂耍卖艺。围了一圈一圈的人，时而鼓掌叫好，呐喊声能传到楼上。

    “嘘，安静！先生要开讲了！”

    雅间廊灯里，他眸如溪泉，落一点光影，便湛湛生光，显得平日里冰冷轮廓都温和可人。

    小孩也不气馁，给他找蜡和火，吵吵闹闹教他怎么点灯，许愿。

    湮烬之哑然，眸光几分惊喜：“那我们可以留几日？”

    说书先生伸出五指，目光从人群脸上一一移过去，引的众人全部盯着他。

    “桃酥，好吃的桃酥！”街道边摊贩见两人贵气非凡还带着家仆，便望着他们吆喝，“很好吃的，公子要不要买来尝一尝？”

    湮烬之目光直直的，很想抱他，亲他。但碍于旁人在场，只能忍着作罢，看向对座几人神情越发冷沉。

    人间有点灯祈愿的习俗，街边也早早卖起了孔明灯，有孩童买了灯点，空中细细碎晶洒下，灯火一盏盏缓缓升空。

    湮烬之眼眸弯了一下，但笑意很快落下。不知想到什么，眉宇间仿佛化不开的心痛，悲苦，溢满眼眶。

    楼梯人流嚷嚷，湮烬之护着褚长溪不被挤到，有伙计过来招呼，说他们贵客赶巧，今日正有先生说书。

    “下雪了。”

    “真的？”

    “会吧………”先生叹息着说，“有很多人盼着他回，那夜还有几人站了几日不肯走。”

    满城灯火落衣衫，落红满江水。整个都城从窗外看，红砖绿瓦，长街灯笼都浸在瓢泼江雾里。

    “你很着急吗？那我让你先买好了。”

    “可以了，”进入雅间之后，青龙掏出钱袋扔给伙计，“不必在此侯着了，你且忙去。”

    “………无恶城恢复如初。”

    楼上灯光也暗了，静寂的雅阁里，只有湮烬之垂着眸，认真剥栗子的声响。

    在众生即毁的喧嚣里，天界最高的神，拉着心爱之人走进人间烟火里。

    满头墨发，发带被风撩过玉白的颈……

    楼里人群纷杂，显得几人清俊的鹤立鸡群。伙计领他们去雅间，心下明白这几人绝不是普通人，虽看着面貌平平，但一身气质，很像是仙门里出来的世家公子，还不是普通的仙门世家。

    “没……”湮烬之装作随意，拉着褚长溪边走边说，“我们可否在人间……多留几日？”

    褚长溪笑了一下，将栗子放湮烬之手里说，“你吃。”

    他们下来早了几日,夜深寒重的,行人还是很多，相倚相携，醉酒邀月邀美人。

    后面字教书先生还未教到，孩童不认识，仰头问湮烬之，“大哥哥，你写了什么愿望啊？“

    先生独立于堂中，看着走远的人群，摇头失笑，忽的又喃喃自语：

    他们使了术法，普通人看不到他们真实样貌。

    褚长溪也随口答道。

    有人指着堂外道：“看，真的下雪了！”

    旁边有笔墨，专供客人写下愿望。

    “无恶城”，“天神降世”，也才短短几年过去，偏远都城也有流传，只是真真假假，残缺不全。

    白虎将剥好的栗子全塞嘴里，拍拍手，从油纸袋里抓了一把，起身塞褚长溪手里，然后回头，少年模样，张牙舞爪：“长溪也在吃，你再说？”

    见褚长溪指尖摩挲一香囊上的鸳鸯刺绣纹路，湮烬之不是滋味，道：“这香囊有什么好的？我可以给你买更好的，长溪，你把手里那个扔了。”

    湮烬之笑着剥手中栗子，剥完壳却递到褚长溪唇边。

    湮烬之停下看了许久，忽然放开褚长溪的手，也挤入孩童里去，他身姿挺拔高大，挤在一群小孩子们中间买灯，有些滑稽可笑。

    褚长溪捧着酒壶：“………付钱。”

    湮烬之拉着褚长溪也往外走。

    孩童追问：“那他还会回来吗？”

    青龙几人立刻意识到什么，立刻起身离远。依着窗，目不斜视盯着楼下去。只有白虎还在大口吃蒸糕，一无所觉，吃完又去油纸袋里翻栗子。

    白虎在一旁不怕死的插嘴道：“人家那不是买的，是人姑娘亲手绣的！”还感慨，“我们小仙君即便掩了相貌，在人间也还是太受欢迎了啊。”

    湮烬之上前拿过灯，没说话。

    “哇，下雪了，神仙就回来了！”孩童欢快地蹦蹦跳跳往楼外跑，“我们去雪里找神仙去！”

    青龙：“………”

    “也许是吧………”先生看孩童如此纯真，不愿打破，缕缕胡子，笑的和蔼，“下雪了，他就回来喽。”

    这里是城中最繁华一带，商铺众多，到处丝竹管乐，酒香气。只是人间再普通不过的一盏纸糊的灯，湮烬之却看起来很重视。

    惊堂木一拍，一段传奇，由此拉开序幕………

    堂里众人也随着孩童往外走，怀着不知名的幻想，都默契未撑伞，肩上发上落了雪，也执意往天上瞧。

    伙计头一次见如此轻松得来如此多的赏钱，呆了呆，还未有反应，就见那位仆从关上了隔间的门。

    梦终有醒,终会散……

    “当然回去喽。”

    人间一别并不久远，却觉如梦。

    “就知道吃！”青龙双手抱怀，嗤了一句。

    “你想几日？”褚长溪侧脸在星河灿烂里，俊美鲜活，“你想几日……便几日。”

    摊贩指着天上对围着的孩子们说：“把心愿写下，送到天上，告知神明，便能实现愿望了。”

    “还有蒸糕，糯米酒！又香又甜，公子试了便知。”

    “当然，心诚则灵！”

    褚长溪端起酒杯道：“喝酒，听书。”

    随着行人在城中转了一圈，最后收伞停在酒楼边，他们几人气质出众，城中人都还未知道他们来历，就有姑娘纷纷向他们抛花枝，扔香囊。

    他抿了抿唇，心尖都颤动不已。

    ………

    方才觉得同意几人跟着下界倒也不是坏事。

    “我也可以……”湮烬之脱口才觉不妥，默不作声将褚长溪手里香囊拿走，拉着他上酒楼，“长溪，我们去喝酒。”走时，暗暗将香囊碾成碎屑，随风散在风中，没人瞧见。

    眼前美景,美如画卷，湮烬之心口却像骤然扎进了一根刺，稍稍拨动，疼痛便绵延四肢百骸。他手指攥紧又松开,浅息平复许久，才轻握身边人的手走进人流。

    酒楼依江而建，层层檐角灯笼，山水如画。

    湮烬之只是沉默，转身点灯。

    “真的吗？”

    褚长溪点头。

    湮烬之还没问褚长溪要不要，身后白虎已经迫不及待挤上前喊着“我要吃我要吃”，又见帝君神情平静但十分骇人的脸，便将拿在手里的糯米酒塞褚长溪怀里。

    湮烬之将买下的其他灯塞小孩怀里，转身走了。

    小孩不假思索：“对啊，一定会实现的！”

    “那场雪持续了整整五日才停！”

    “神仙来了，就下雪，”孩童懵懂说，“下雪了，神仙就回来了是吗？”

    褚长溪出乎意料

    街铺摊道遥遥烟火气,层层高楼长街宛如腾云的火龙,照的江水都似洒了胭脂。

    他一笔一划落笔。

    千阙笙歌,游船画舫，深夜不息。【碧影书屋】

    “也许真会回来，只要人间有祸乱，他定会回来相救………”

    湮烬之踩过桥上红花，转头去看身边人。褚长溪做人间公子打扮，锦衣发带，光风霁月。楼阁上有女子提着花篮洒花，伞檐下嫣红徐徐落,褚长溪眉眼仿佛也浸在人间烟火气里,格外生动。

    “那夜天降大雪，由冰雪铺了一条天路，天神从九霄而下！红莲业火被尽数斩断，邪魔也被一剑斩杀！”

    似不知他为何失神，褚长溪停下，问道,“怎么了？”

    冬至前后，君子安身,百官无事,这几日的都城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湮烬之揉了揉小孩的头顶，说：“倘若没实现，我定回来找你算账。”

    盈盈灯火里，薄雪飞飞扬扬，照灯火万般颜色，如落英绮丽。

    众人也被勾起好奇心，看向先生，却见先生起身走向窗边，人们纷纷跟着他的目光，看天上。

    湮烬之给他倒酒，“长溪喜欢看杂耍吗？我们过去看？”

    后来，灯升上夜空，遥遥星点，湮烬之鬼使神差问腿边小孩，“愿望真能实现吗？”

    白虎心里明白，也笑话不出，他站在褚长溪身边，道：“帝君好像总是在求……”

    有孩童忽然站起来，高声问，“那神仙后来回天上去了吗？”

    “大哥哥，”孩子身高只到他膝上，仰着头看他，“你也有愿望要许吗？”

    小孩：“啊？”

    “好。”

    “愿……吾……妻……”小孩挤在案前，垫着脚尖看他灯上所写，念出来，“……长溪……什么什么……”

    湮烬之被那笑容恍了神，呆愣半响。

    “节目就快开始了，几位客官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