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腊月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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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二叔刚三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走南闯北的年龄。

    我和二叔家的几个叔伯兄弟也都感情很好，兄弟们都说要以上一辈的两位老人为榜样，把这种真挚朴实的兄弟情感，继承和发扬下去。

    “来，小朋友，拿着吧，你爸爸真疼你，真舍得。”

    正当我们全家为二叔病后没留下太严重的后遗症而感到欣慰的时候，我收到了二叔家，我小兄弟的电话，在电话中能听得出兄弟心情的沉重。

    尤其是东北，二叔的东北朋友曾经自豪地说过，“你二叔去东三省，只需买张票过去就行了，此外的衣食住行，包括回家的票我们就都包了。”

    二叔是我的亲叔，父亲的亲弟弟。我只有一个亲叔，他只有我一个亲侄子。这感情无法细说，几十年的感情了，我从孩童长大成人，且长得一发不可收拾，如今我已过半百，而二叔由壮年变成了老汉，头发白了，脸上的皱纹深刻，像是刻满了他大半辈子的风风雨雨，他经历的近八十年的岁月。

    哦，哦，怪不得。亲的，看出来了。”摊主边笑着边接过二叔递过去的两毛五分钱。

    那个年代的农村还是比较困难的，二叔把馒头留给我吃，让我的叔伯兄弟们吃粗粮。地里有活，比我小的兄弟都上阵了，却舍不得让我下地，在我的再三要求之下，才让我跟着下地去帮着干点零碎活。

    二叔是做种子生意的，前些年二叔身体还好的时候，每到种子季节，二叔家就住满了各地的朋友，连吃带喝，加住宿陪玩。不管有没有生意做，一视同仁，都是朋友。

    这消息也让我难以接受，心也一下子跌落到了冰点。小兄弟说二叔住院期间，体检发现了肺癌，而且经几家大医院专家会诊后确诊为肺癌晚期，加上年龄大了，很难有回转的可能了。

    记得在学校住校，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尿血，同时还连续几天高烧，把二叔吓坏了，一边送我住入院治疗打点滴，一边嘴里说着没法跟你爸爸交代了。二叔陪了我一整天点滴，是那种大玻璃瓶子的点滴，一天打了四大瓶，二叔就陪伴在我身边。来回踱着步，抽烟还特意跑出去，那个年代是不太讲究的。那时，我年轻气壮，很快就好了，二叔也放下心来。后来听大夫说是得了伤寒，也不知真假。

    我看着我儿时仰望的汉子，英雄了一辈子的二叔，此刻被疾病折磨得皮包骨头，瘦骨嶙峋，心里边很不是滋味。帮不了老人什么，只是学着兄弟帮老人捋捋后背，轻轻地敲打，以期让二叔能舒服一些。

    那年，我还刚上小学，二叔去东北，路过烟台，让我带他出去逛逛，参观参观。

    我接过来，不舍得吃，自豪地说，“这是我叔，亲叔。”

    手摸着二叔已显露出明显肋骨和脊骨的后背，心里边却又浮现出二叔当年的强壮。

    而二叔以七十多的高龄基本每个月都会过来看望他的兄长，我的父亲。陪父亲聊天，给父亲按摩，给父亲喂饭喂药。让我们全家人感动。

    我把糖球伸到二叔嘴边，“叔，你先吃吧，可甜了。”

    礼尚往来，父亲生日的时候，二叔也会率领他的大家庭，一家老小，几百里路赶到烟台，为父亲庆祝生日。

    我就给二叔做向导，去了烟台山，又去了博物馆的天后行宫。在博物馆东边新世界商店门口，有很多卖糖球的。

    记得那一天，看到微信里，小兄弟发来的信息“你叔病危”，我就

    由此可见二叔的为人，二叔的交友。二叔曾跟我说过，“朋友都是用心交的，你对别人什么样，别人就会对你什么样。”

    二叔朴实的话语令我深受感动，也对他们老哥俩的兄弟感情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心里也暗暗地祝福两位老人，都能福寿康安。

    但是，二叔在休养康复了几个月后，还是坚持让我的叔伯兄弟开车送他过来看望我的父亲，二叔说，几个月没见老哥哥了，心里担心，也怕自己的哥哥几个月没看见他来了，担心他的身体。

    父亲离开老家后，照顾爷爷奶奶的工作就落在二叔身上。二叔还有三个儿子，赡养老人，抚养幼儿。在只靠几亩田地过活的年代，二叔真是付出了太多的辛劳。

    每年，我总会在二叔生日家宴上碰到不同地方来的外地朋友。二叔喜欢交友，年轻时当过几年乡村教师，在老家算是有文化的老人。二叔也做了大半辈子生意，没赚多少钱，但交了天南海北的许多朋友。

    我戴着n95口罩坐高铁回了老家，回去给二叔过生日，那时心里就想，祈祷二叔病情慢一点发展，会出现奇迹，但心里也隐隐感觉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回去给二叔过生日了。

    那年二叔的生日，我特意在单独敬二叔酒的时候，让最小的三兄弟帮我们拍照留作永远的纪念。

    父亲却总是说，当年我爷爷奶奶还健在的时候，二叔出了力，也替他尽了孝，兄弟值得他尊重，值得他善待。

    摊主很开心，可能一天也卖不了几根高端货。赶紧从草扎的插满了糖球的圆柱体最高端，抽下来一支夹着桔子瓣的糖球递给我。

    果然，看到了二叔后，父亲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父亲病后，说话不利索了，听不太清，有时我们自己家人都听不懂父亲想要表达的意思。

    腊月二十八，对于我们家族来说，是个重大的日子。腊月二十八是二叔的生日，不过这日子在我儿时是没有记忆的。大约开始有印象也是我工作了，叔伯兄弟们都长大成人，二叔家里的日子也好起来以后。二叔开始过生日了，因为是临近春节，也是趁此机会让整个家族能聚一聚，每年春节前的这一天都是我们全家族聚会的日子，热闹一场，其乐融融。

    “除了寄钱，还给你奶奶买药、买奶粉、点心……，那都是钱啊，你父亲是替国家做事，我也理所当然扛起照顾老人的责任。”

    每当我提起父亲经常教育我，说二叔为家庭做出了贡献，替我父亲也尽了孝。二叔总是谦虚地摆手，“说我们兄弟俩是各尽其责，你父亲当年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块钱，每个月除了养你们全家，还要寄回去十块钱给你奶奶，那个年代的十块钱，可真叫钱啊。”

    疫情之下，我开始写作，我的小说还没写完，二叔就走了，二叔是我小说里的一位主要人物的原型，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眼里出现了一个寸头汉子形象，头发硬硬地竖着，腰板挺得直直的，说话干脆，走路带风。

    彼时，我所在的城市，在那波德尔塔病毒的冲击下，****确诊病例越来越多。以至于去到外地需要隔离了。政府也不提倡跨区域流动，老家那边也愿意我这样的人过去。

    我所在的城市，发现第一例确诊病例前，我回了一趟老家，彼时，二叔已经病重入院了，但精神尚好，可以自己进食，由兄弟和我搀扶着下床，甚至可以自己用电动剃须刀剃剃胡须。但说话已经很费气力了，呼吸也开始急促了，需要吸氧。

    知道二叔病情后不久就又到腊月了，那年的腊月武汉刚刚发现不明肺炎，已经有了扩散，但那会儿还没有传到这边，倒也是感觉出门的风险很大了。

    这条两个城市之间的高铁刚刚通车不久，在老家那个小城设了一个站点，这个高铁站，他们老哥俩也盼了好多年，老哥俩都说，岁数越来越老了，出门越来越不方便，如果高铁通了，就可以坐着高铁来回了，既舒适，又节省时间。可是，现在高铁通了，他们的身体却都出现了问题，都坐不上了。

    二叔见状，牵着我的手就走到糖球摊前，大声说，“来，伙家，给我来一根这个带桔子瓣的糖球。”

    从那以后，一辈子刚强硬气的二叔受到了此般强烈的打击，开始衰老地越来越快了。病魔趁虚而入。

    二叔大咧咧地说:“你吃吧，海超，你叔天南海北地跑，不差这个吃！”

    可是二叔来了后，跟父亲却聊得相当带劲，丝毫不影响他们俩的沟通。也许这就是从小到大，一同长大磨合成的兄弟默契吧，也许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疫情之下，无奈放弃了回老家奔丧，错过了送二叔最后一程。跟叔伯兄弟的通话中，我们都尽量强忍悲痛，保持平和语气，因为我们都是男人，不好嚎啕大哭。所有的泪都在胸膛中涌动。

    每次我走到那，都会多看几眼，咽几口唾沫。尤其看着那把山楂劈开一半，夹进了一片桔子瓣的高端糖球，更是拿不开眼。今天，我的眼神依然被糖球吸引了。

    父亲是自己那个小村庄里的第一个本科大学生，上世纪六十年代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我们这个城市工作的。

    小时候，二叔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最高大的。甚至有时候父亲说话，也有偷着不听的时候，但二叔一说话，我立马去照做了。

    每次回老家给二叔过生日前，父亲都会提前准备好年货，一边算计着该准备什么，一边跟我诉说着二叔以前给家里做的贡献。

    五年前父亲重病卧床，不能再回自己的老家，那个小村庄给二叔过生日了，我就成了代表，每年回去给二叔庆祝生日。

    可是天不遂人愿，两年前的春天，二叔也因为脑梗住院了，还好送到医院比较及时，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却留下了轻微的后遗症，腿脚不太利索了。

    回过老家几次，二叔一次比一次瘦，步履渐蹒跚，像是秋后参天大树上摇晃着的黄叶，被风就那么无情地吹刮着，令我伤感不已。

    二叔三个儿子，四年前，正值壮年，神似二叔当年那般强壮的老二因病去世，半夜，我第一次听到了二叔在被窝里偷偷的哭泣声。

    父亲从退休后，也是坚持每年亲自率领我们全家回乡给二叔过生日，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也在那个小村子里留下了好的口碑。大家都说，亲兄弟都上了岁数了，还能处到如此程度，真是不易。尤其是兄长回乡给兄弟过年。

    后来，高中时期，1987年父亲发配我回老家读了一年书，那时我是跟同学笑称，我算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