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雷总堂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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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新郎和新娘都在六分半堂之中，也并无这个必要走一遭接亲游街的仪式。

    这黄昏薄暮暝暝，彤云舒卷，分明就是天有吉兆之态。

    他拢在红衣婚服袖中的手死死地捏紧，以免自己在锣鼓声中同样过分鼓噪的心跳，让他的面容上呈现出什么失态的神色来。

    而狄飞惊在看向霍绫的时候，她也在看着他。

    人生得好看便不那么挑剔颜色，尤其是红色。

    以至于就算是情报体系上并不弱于金风细雨楼白楼多少，或许还能称一句手眼通天的六分半堂，也没能将这个模糊的事迹与霍绫联系在一起。

    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狄飞惊觉得他本就混乱的头脑又有了短暂的停顿。

    而那位剑客，好像也并无她这红颜白发的特征。

    这场婚宴的地点甚至放在了一个对六分半堂而言极其重要的地方——

    然而正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

    狄飞惊心头一紧。

    他眼看着他的新娘从院中走了出来。

    或许会的。

    然而当他收敛神思，听司仪开始那冗长的祝祷词念唱的时候，在满座宾客的喧闹声中，他忽然听到霍绫轻声问道，“若是有个人背叛发妻，你觉得他该不该杀？”

    就连狄飞惊也不曾看到这一幕。

    浓艳鎏金的深绿色，让她那张本就华光璀璨的面容，显出当世独绝的瑰艳来，也与她平日里的清绝出尘不大相似。

    他平定了呼吸，朝着霍绫伸出了手。

    她本以为红衣并不那么适合他的气质，但好像并非如此。

    仿佛是什么利器扎入体内的声音。

    也在她眉眼间流转着一种别样的神光。

    霍绫和狄飞惊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那位裁制嫁衣之人必定对她的身形极为了解，这才让那身在手中铺展开来，便已能称得起一句妙手天工的嫁衣，穿在她身上更有金缕浮动、织翠绿云的美感。

    所以他如今所思也不过是，能将霍绫以婚姻关系与狄飞惊绑在一处，无疑是将她拉下了神坛，真正拉入了六分半堂中。

    泼天的夕阳光影仿佛在她发间披了一层摇红轻纱，更有种从天边云霞间迈步而来的错觉。

    以至于无人在意，她其实与那位正站在雷损斜后方不远处，六分半堂的三堂主雷媚，短暂地交换了一个彼此了然的眼神。

    此前六分半堂中的多项重要决策都在此地发出，在此地举办婚礼，无疑是等同于将这场盛事，放在了六分半堂的咽喉之上。

    更不必说在华冠银发之下，这种姝色有不似人间的意味。

    但想到地牢中的戚少商，等到婚宴过后，也等到方巨侠和方应看的那些个事情料理完了，便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了，他那点遗憾又按捺了下去。

    他平日里几乎都是一身素色，而今日却不同。

    或者说是得意也不为过。

    可光是雷媚的剑又岂有可能如此轻易地得手。

    在这样一个该当慎重的流程中，狄飞惊绝不会让自己的脸上还写着什么猜疑。

    这是婚礼操办发出的动静。

    但从霍绫所能见到的画面中，狄飞惊的脸映衬着一层浓艳的红云，反而有种颊边含羞之态，在他抬眸间流露出的殷殷期许，也让他的眸光显得比平日里柔软而明亮得多。

    但他独立出去都已经有多年了，更是在这期间为将小雷门的局势巩固，耗费了不少心力。

    他来不及细思这一笑中，让他在心跳过速间惊觉的几分违和感，司仪已经念到了拜天地的流程。

    雷卷的这份猜测并没有证据证实。

    他其实都已经快被霍绫所问的“该不该杀”整出心理阴影了。

    他看起来略显单薄的筋骨，也足以撑得起这身红衣。

    身处汴京城漩涡之中，若不能对此种声音足够敏感，他还做什么六分半堂的大堂主，更早该活不成了。

    但他异常坚决的眸光已经将什么都说清楚了。

    可此刻是他们两人的成亲之日，在他对面向来素衣轻剑的姑娘穿着的是那件锦缎华服的嫁衣。

    一把纤细、柔美、也在此时冷得出奇的小剑，穿过了雷损的心口。

    雷损的脸上尽是满意之色。

    他与霍绫一道朝向了总堂之外，俯身拜了下去。

    他隐约记得确实是有那么个剑客曾经与神针门织女一道在江湖上走动过。

    礼乐齐停之时，周遭的细碎议论声响又让他的思绪分散了一瞬。

    先前楚河镇上，那直取金风细雨楼薛西神时见过，说是汹然发作也不为过的剑气，在距离他不过一步之遥的身侧，几乎同步地爆发了开来。

    那些个与他并无多大关系的陈年旧事，早就已经在记忆之中变得异常模糊。

    艳色加身，反倒有种红得愈红，白得愈白的对比，更是无端映衬出一种本不属于红色的清绝之气来。

    不，说残阳如血多少有些不够吉利。

    霍绫将他的脸色变化纳入眼底，在却扇的遮掩下，她唇角微微上抬，露出了个无人得见的讥诮笑容。

    霍绫莞尔一笑，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剑未出，却已有风雷涌动之势！

    但新郎来接新娘的流程还是得走一走的。

    狄飞惊难免想到了当日霍绫所问的他是否也会耽于美色，为之所惑。

    虽说不对外宴请宾客了，但并不妨碍雷损为了证明自己在此等局势下，还是要将婚宴大办特办，正是为了彰显对狄飞惊的重视和对霍绫的拉拢。

    那是雷媚的剑！

    狄飞惊站定在霍绫此前一直不曾入住、从昨日才启用的院落跟前。

    但她目光依然清明，有覆雪寒冰之高彻。

    更不知道何故，她的踪迹都被人给人为抹去了痕迹。

    这确实不是合规矩的方式，但当这一对璧人以此种方式联袂踏入不动飞瀑的时候，谁见了都得说一句登对。

    他一回身便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黄昏时候的不动飞瀑，更有一种庄重肃穆之气，又在礼乐齐鸣中显出了欢愉景象来。

    他自己便曾经是一桩婚姻的受益者。

    这是与金风细雨楼的跨海飞天堂齐名之处，六分半堂的总堂所在。

    婚礼，昏礼，自然是在黄昏。

    狄飞惊暗暗想着。

    “狄飞惊敢请摇光与我一行。”

    好看得让人一见便知道是狄飞惊这话，从未有半分虚假，今日尤甚。

    或许唯一的遗憾便是他的颈骨依然有所不妥，只能下垂着头颅。

    寸缕夕照仿佛在此刻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恐怕毕生都不会有比此刻更头脑混乱的状态，可又觉得今生能得有此一遭，未尝不是一种幸事。

    狄大堂主何曾在人前显露出这样的无措来，周遭围观之人不免发出了一阵阵起哄声。

    六分半堂俨然已经陷入了一片喜庆的红色之中。

    “你没什么话想同我说的？”霍绫好笑地看着他迟疑良久，像是早有所准备的台词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只蹦出了个“我”字。

    还有传闻她与方巨侠一道得到了血河派卫悲回遗骨的认可，又将血河车从江流漩涡之中驶出，堪称当世奇景，但这些都湮没在了零零总总的江湖传闻中，早不可考。

    以至于在缓过劲来后，只觉得不论她到底是因何而提出的成亲，更为何在此时有此一问，也其实不过是想要自己再给出一个承诺而已。

    他的注意力都在霍绫身上不假，但他满腔心绪都被早已经问询过司仪后熟知的步骤所占据，更是生怕出一点错漏。

    在她今日不复往日唇色浅淡的妆容下，这一笑分明有皎若明霞之妍丽。

    至于是一道行此路，以并不那么拘泥于礼数的方式完成这成亲仪式，还是从此一路同行相互扶持，在狄飞惊的话中并未明确说明。

    “该。”狄飞惊回答道。

    而只有六分半堂中人参与的环境，众人对这一对新人的关注中更是不免分出些目光来给雷总堂主，将他胜券在握的心思又推高了几分。

    这桩婚事越是成功，也便越是证明他这位总堂主处事英明。

    不动飞瀑。

    礼乐恰在此时吹到了最高潮之处，他整个人也不免因为刚才先饮了两杯酒，酒气上头，而陷入了一种飘飘然的状态。

    身为主婚人，他自然要拿出十二万分的慎重姿态来，不能再想些只是有了取胜征兆的东西，这多少会显得他这个做龙头老大的不够稳重。

    他话音方落，便看到霍绫偏过头来露出了个微笑。

    雷卷与戚少商隔着地牢的重重阻隔都能听到外面的喧闹之声。

    她也本不该在此时有此一问。

    他身在六分半堂的地牢之中，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根据他当年还在江南霹雳堂时候，作为堂中的重点栽培对象，所能掌握到的江湖中风云消息，做出个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异的猜测而已。

    他又遗憾起了今日这场婚宴的宾客中没有那些个京城里的老对头，无法让他们看到六分半堂这番盛况。

    她虽未执剑，手中执着的是一把却扇，上有金丝银线勾勒出的喜庆图样，但在逆光而来，残阳如血的映照中，依然有一派气韵天成的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