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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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整个人都窝进躺椅里，一晃一晃的，明媚的春光洒在白瓷般的脸上，一双鹿眸懒散的微微眯起，只露出一点温软的褐色，好像只娇贵的波斯猫悠哉哉的摇着蓬松的尾巴。

    “诺。”管家听了忙躬身退下，看屋外早已呆住的女孩，将人一拉，低声呵斥，“还不走，没瞧见先生疲惫么。”

    他侧头，看到颜色素淡的裙角，再往上，是款式简单又过时的衣裙。

    不知过了多时，一个人从林中阡陌远远走来，停到他身边。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与旧时一般的景色映入眼帘。

    冲到懒架前的管家未说完的话顿住，看着眼前的人瞳孔微微缩紧。

    庭院，前堂，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嶙峋的怪石，刚刚抽芽的几顷桃园......

    南归的燕儿嬉戏于梢头，褪去厚重羽翼的鹰隼如犀利的鸣镝，穿破于云间。

    阮宅。

    曹操那时也有把他留给曹昂做辅臣的心思。

    “我好怕。”泪水从指缝间涌出，如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落进被酒浸湿的泥土里。

    树林中寂静，恍如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只偶尔传过一声鸟鸣。

    洁净的画室，整洁的书房......

    曾经这样的憧憬离他那样近。分毫的差错，致使往后的岁月如脱缰的野马，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奔赴到一个谁都无法预料的远方。

    认为自己失去宠信的阮卿心中充斥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无助与彷徨。

    阮卿位至主簿。他没资格跟在曹操身后的前端队伍中。只能随军进城。排列绵长的人马将他与曹操隔了很远。视线亦被重重叠叠的旌旗阻挡。使他看不到此刻的曹操有多么意气风发，威仪四方。

    阮卿的眼皮抬抬又落下，懒洋洋道，“你们的俸禄，还是从丞相府里拨吗？”

    女孩这才一脸不可置信的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管家离开。

    阮卿站在门槛外，怔怔看着。呆立半晌，他才想起进去看看。

    这么一说，阮卿心里更安定了。转正脖子就合眼了眼。

    曹操驱马走在队伍最前方，接受着百姓的拥戴。

    “你别睡啊！”女孩威胁道，“你不走，我去叫人了！”

    缓缓走过记忆里的街道坊巷，他惊骇的停在一处深宅高门外。只见木门上朱红的漆彩明亮，静静挺立于岁月的侵蚀下，不见半分消磨，就好像久有人居住一般。

    “你小子找死......”

    女孩听见，疑惑的看了阮卿几眼，便跑走了。

    旧坟还在树林深处，寂静清幽。

    这些年的岁月雕磨仿佛都不曾存在。他还是曾经的小阮主簿，偷偷从公务繁杂的丞相府逃了出来，回来偷的浮生半日闲。

    妇人淡淡瞥了他一眼，将篮子中的糕点摆上。

    阮卿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好，又重燃了香。跪在坟前，看着墓碑上明显刚被被摹过不久，漆色未干的字迹，默然失笑。

    这就是在乱世中又历经十年的许昌，愈发繁华。好像远在硝烟之外，每个人脸不见流冗的饥瘦与惶恐。

    本以为茕茕孤坟早被荒草掩埋。没想到打扫的整洁，刚刚燃尽的几柱香灰飘落在铜炉里。

    春日的阡陌上有浅翠冒出，太阳悬在清高的碧霄，耀眼又和煦，好像怀着温润的青年。微风中萦绕着植被的清苦与香甜。

    语罢，以酒酹地。

    扯扯手中缰绳，坐下骏马调转了方向。

    又缓缓将这些年的经历叙述道，“我去了趟江东。遇到一个人，和你好像。可是又不像。”

    毁于火灾的府邸又似什么都没发生般从新矗立在原地，最让阮卿震惊的是大门上的牌匾。

    “这家主人不在。”女孩已经开始不耐烦的驱赶，“你快走。这不是你可以乱进的地方。小心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他在坟前跪了许久。从原来压抑的细碎抽噎声中渐渐平静。

    他会和曹昂一起成长，一起治理天下。就连死后，史册里关于他们的传记也要排在一起。让无数后人感叹句天赐君臣。

    “找别人不成，去找之前府里的几个老人。”阮卿闭着眼说，“我在这里等着。”

    这是曹操提的字。他认得。

    东西很快备好，阮卿提了上马，往城外去。

    被风声吹动的树林中树叶沙沙作响，带起了几片焦枯的叶子。这墓碑就静静立着，任凭谁人疯癫痴狂，自己却如岁月洪流的局外者，静看红尘喧嚣。

    早已干涸的眼睛怔怔的看着新来的妇人。

    一去不回唯少年。

    说着，阮卿的眼泪浸湿了全脸，他哽咽起来，低头双手捂住眼睛，呜咽说道，“我们一起，一起好好的。”

    “这家的主人是姓阮吗？”阮卿侧脸看向女孩。

    阮卿看着陌生的面孔，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薄唇动了动，方道，“我来找这家主人。”

    “主公对我还似以前。可我觉得出，他不再亲近我。我以为只要自己用心些，总会好的。可是几个月过去，我除了更加清晰的感觉出之间的疏离，没有任何进展。那我这些年挣扎着回来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杂乱的脚步踩到屋中的地板。

    “子脩。”阮卿从指缝中眼泪涟涟的望向墓碑，“你帮帮我吧。他是你的父亲，你最了解他。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已经学着让自己不在意其他妻妾了。为什么主公还是不肯原谅我。我难道非得把自己的腔子刨开，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才算结束吗？”

    “为什么？”阮卿不由失笑，“这里又不是天宫。我进错了走便是，你何必吓人呢。”

    深吸口气，悠悠吐出，他又道，“你要是还在，该有多好啊。这样我也不用当年逃离许昌。我们一起并马踏遍天下。再等两年，等你年纪大些，建牙开府，担任官职后，主公便把我调到你手下做幕僚。我们年纪相差无几，我为你出谋划策，我做你孩子的先生，我们一起......”

    阮卿慌忙起身

    厢房外的长廊上，飞檐如轻巧的燕翼，添几分灵动。刻着瑞兽的瓦当，又为这清幽的宅邸镇守安静，不容侵犯。

    只见一个婢子打扮的女孩儿警惕的看着他。

    许昌的城门大敞，一望无际的被光滑石板铺就的主干道清扫的空荡干净，沿街两侧拜伏着许都的百姓，焚香歌颂，一片太平景象。

    阮卿看这女孩十五六的年纪，存了逗人的心思，抬手就把门推开。女孩遮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他走了进去。

    管家听了脸上顿时出现喜色，对阮卿拱手弯腰道，“先生，果真是先生回来了。”

    “哎呀，你快走。”女孩站在门口道，“我不骗你，当今朝廷里的丞相经常过来。我听说丞相今天回来。若是中路来这，看见你闯了进来，决计饶不过你。趁着旁人没看见，我赶紧领你从后门出去。兴许还能逃一命。”

    最终他停在自己曾经住过的房外，手指离门扉半寸，却迟迟不敢推门进去。

    “你是何人！”一声喝问，打破了一片平静。

    死人不会说话。他也只能在没人时，把自己见不得天日的心思掏出来晾一晾，以便不小心使陶罐不堪重负的炸裂。

    见许久无人应答，于是他用力推了推，没想到里面竟未拴住。

    手背砸了一滴冰凉。他红着眼眶用指尖擦了擦眼角，无奈又有些歉意道，“抱歉，难得看你一次，应该高兴些的。”

    对，他一路行来，府里十分干净，不像常年无人居住，应该是被经常打扫，可是这一路走来，竟不见下人。

    女孩急的跳脚，“你怎么还躺下了！那可是丞相的地方！哎呀，你是疯了吗！”

    走上两三台阶，拍拍门环。金属扣动木板的声音响起。

    屋里终于又安静下来，阮卿低不可闻的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只添了一点颜色的树梢。两只团滚滚的麻雀用小小的爪子抓住枝丫，鹅黄的喙为对方整理羽毛。

    他和曹昂只差了一岁。一同被养在曹操膝下，读一样的诗书兵法，要比江东双壁的互通有无还要亲近，比蜀汉的鱼水还要缱倦。

    阮卿一听，更不走了，直接过去，拢拢衣袍，躺在了懒架上。

    哭累的他就跪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墓碑，大脑放空。

    这是又按原来的规模重新建了一座府邸么！

    屋里也是旧时的打扮，不见灰尘。阮卿看到窗下的懒架，顿时感慨万千。

    “你快走。”女孩急了。

    不知多久，就听女孩清脆的声音在外面遥遥传来，“在屋里。”

    没有迅猛发达的信息。如今的农耕时代事物变迁还是较为缓慢。城门口的景象他既觉熟悉又陌生。

    “你这么说，我还不走了。”

    “又是一年春光至。”他似感叹一句。捧起酒樽，声音有些沙哑的轻声道，“子脩，卿回来了。”

    他颇有怅然的看着四方景色。

    他如一个涂满明艳油漆，又笨重的大腹细颈陶罐，所有情绪都藏在自己空荡不见光明的大肚子里，如森林落叶，一层又一层的落下，一层又一层的腐败。将所有流溢的情绪都堵塞在口中，只拿一个精美的花纹，来面对世人。

    女孩说，“我不知道。不过听几个这里的老人说是姓阮。大门上挂的听别人说也是个‘阮’字，还是丞相亲自写的，我不认识。应该是姓阮的。”

    “嗯。”他低低应了声，眼帘微撩，露出一双淡漠如水的眼瞳，静静看着空气中的一处，又说，“去准备些祭奠的东西。我一会要用。”

    阮卿一路行来，被震惊的就久久不能言语。他就一步步走着，游览过这与自己记忆里相差无几的，曾经是曹操赐予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