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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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然间想起人类的身体有多么脆弱，阿撒托斯恍然大悟的同时，积雪中倏然钻出一条触手怼到伊戈尔的手里面。

    他觉得他勉强能记得换成人类的外表、争取降低对方此刻的心理阴影面积，已经达到近期记忆力与同理心的巅峰时刻了。

    阿撒托斯对自己白捡的眷者内心深处的纠结一无所知。

    ——我现在真的有理智这种东西吗？

    不过在他讲话之前，阿撒托斯抢先一步开门见山道：“我可以救你。”

    他脑海中的疑问多到数不清楚，但就在承诺信奉身披黑羽斗篷的陌生人之后，他本来难以克制的、对对方本能产生的恐惧奇异地消失了。

    但是在伊戈尔眼中，他无声无息站立的动作就多出了几分高深莫测来。失血过多又缺氧的青年根本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触怒了对方，在完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只能动用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嘴决定开口自救。

    他睁大眼睛，汗水终于从睫毛上滴落，擦过宛若红宝石般的眼睛。

    但面前这位是他的交易对象兼信仰对象兼救命恩人（神）。

    但作为一个草根出生军校毕业的beta，伊戈尔本人在此之前其实并不怎么衷心地相信官方临战前用于安抚军队和战区平民人心的那些宣传语。

    “我多嘴问一句，你想要的应该不是他的尸体吧？”

    阿撒托斯一点也没有自己差点把人家吓出个好歹来的自觉，他完成了一项大事业，克服了莫大的艰难险阻（指交流障碍），终于招揽到了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人类眷者以填饱肚子，便心情愉快地扭过头对着地面上的仿生人们招了招手。

    他差点没反应过来就被固定在半空中，一条触手直接勒住脖子卡着下颚将他提了起来，还有一条绕过四肢的时候正好按在右腿的伤口上，虽然没有故意摩擦血肉造成二次损伤，仍然把他疼出一头冷汗外加呼吸困难，几乎怀疑对方是有意为之，这举动其实是一次隐晦的警告。

    然而看得越是清晰，笼罩在心头由恐惧滋生的阴霾就越是沉重。

    荒废、凌乱、饱经风霜。

    而就在他试探地撑着那条机械左腿站起身的瞬间，几条触手骤然从地面上窜起，将他从头到脚缠得严严实实。

    “我可以救你。”年轻人用轻柔悦耳的声音重复说道。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儿进行相同的事件与对话，伊戈尔现在插在大腿上的军刀早已经捅进这条无辜钻出来的章鱼腿里面，爆炒之后还能添道下酒菜。

    头晕目眩的同时，伊戈尔听到年轻人继续说：

    “扶着。”交流障碍患者言简意赅地说。

    “好，我愿意。”

    阿撒托斯对天发誓他绝不是故意的。

    伊戈尔瞳孔一缩，眨眼之间，触手们的主人降落在地面上，连一片雪花也未曾惊起。伊戈尔周围已经变成了一片黑色的汪洋，他不敢再去探究对方帽檐下方的面孔，谨慎地放缓动作想要撑着地面坐起来，顺便将手中的军刀搁置一旁用以示弱。

    此后前进的速度顿时大幅加快，三分钟以后，阿撒托斯在一栋大门敞开的楼门前站定，对着面色苍白强撑着才没有脱力陷入昏迷的伊戈尔说道：

    ——或许真的是某一位神明呢？

    伊戈尔：“……”

    不管是求饶还是骂街，总之不能坐以待毙。

    它一边飞一边用带着电流声的模糊机械音说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灰发青年于是面无表情地用布满冷汗的手指捏紧了触手尖。

    垂到地面上的触手们沉寂片刻之后，再次波浪一般向着仿生人大军涌过去。打头阵的几个机器人前一刻还在气势汹汹的进军，下一秒就像是暴风雨中的小船一样无助地被掀翻在地，乌龟似的徒劳挣动着四肢动弹不得，那种与人类相仿的外表与此刻的遭遇足以让任何一个旁观者升起一点兔死狐悲的怜悯之心。

    仅剩的那点防备心疯狂发出警报，试图让他清醒点别被人卖了还倒帮着输钱。

    阿撒托斯却没有在意自己随手救下来的人类的心情。

    “——作为交换，你须得信奉我，正如信仰你心目中的唯一神。”

    一个仿生人的脑袋颇为惊悚地顺时针转了两圈，头部直接从脖子上滚落下来，头顶正中心位置钻出直升机一样的螺旋桨，嗡嗡转动着原地起飞飞了过来。

    伊戈尔半跪在雪地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穿着黑色斗篷的年轻人向前走一步。一条只有手指粗细的纤长触手顺着伊戈尔的身体爬上他的脖子，那种湿滑冰冷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绷紧肌肉。然后触手直接抬起了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对方的面孔。

    在明显无法战胜又不心怀敌意的陌生人面前，强行展现自己的攻击能力显然并非明智之举。

    也因此鉴于过往的经验，面对当下诡异的状况，伊戈尔依然不打算放纵自己轻易放松警惕。但事实就是当他一瘸一拐地跟着阿撒托斯向未知的方向前进时，心中升腾起的安全感和宛若归家般的舒缓自在压过了□□上的疼痛，几乎快要将他的理智吞没了。

    为了更好地观察人类的表情，顺便掩饰一下自己刚才受到惊吓之后的过激行为，地面上黑色的触手们翻滚了一下腾出位置，把青年放下来。

    这也是伊戈尔刚踏入这座城市时所看到的景象，到处是混乱沉寂的尸骸与被大雪掩埋的乱石钢骨。

    其实阿撒托斯也不确定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有没有语言障碍，要是对方回一句‘听不懂’场面就会变得非常尴尬。幸好灰发青年仅仅是愣了一下，便哑着嗓子回道：“是。”

    伊戈尔：“……”还没有从刚才一连串大起大落中清醒过来的人类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我是阿撒托斯。”他的社交恐惧症暂时退居二线，尽量用不显生硬的语气说道。

    更何况，联邦的官方宗教体系内部，对于信仰虔诚者能亲自与神对话这一点更是深信不疑。

    简单顺利地遏制住进攻方，阿撒托斯抬起手拽了下头上的兜帽，从楼顶上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令他无时无刻不备受煎熬的饥饿感毫无征兆地消退大半，饱腹带来的舒适使他放松下来，看着伊戈尔这个人类顿时前所未有的顺眼。

    然而伊戈尔右腿上泛着疼痛的伤口正鲜明地提醒着他，温暖的日光底下究竟发生了何种可怖又难以言明的现实。

    仿生人悬空的头部上下移动做了个点头的姿势，然后也没见它出声下达命令，被阿撒托斯控制的触手们压制的仿生人大军停止了挣扎，就像是一堆被人类抛弃许久的旧物一样安静地倒在纯白的雪地里，破碎的肢体搭在一旁，黯淡的双眼望向无形的虚空。

    溺水之人被海藻缠住、徒劳无功地挣扎求生或许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对哦。

    ……别说手感意外还挺不错的。

    走入绝境的人类回答。

    时至今日，人类的身体素质已经远远超过旧时代所能到达的极限，就算伊戈尔不是个以身体素质出众闻名的Alpha，他依然可以凭借肉眼与几百米之外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的存在对视。

    他只是有一点……好吧，是非常抵触和任何智慧生物进行近距离交流，以至于当眼前的青年放下手里的刀、准备撑着墙壁站起来的时候，余光瞥到这个微小动作的阿撒托斯心脏跳动速度骤然加快，光速脑补了对方友善地走上前拍着他的肩膀感激涕零的场面，地上的触手们纷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同时立刻做出反应。

    真的是没有敌意吗？

    他在雪地中行走自如，每前进一段路就要站在原地等待伊戈尔慢吞吞地跟上来。新出炉的邪神耐心极佳，但不管是思维方式还是认知水平都和人类不同。还是紧跟在他们后方的仿生人终端终于忍不住说道：“阿撒托斯，他现在血压低于正常人类平均水平，呼吸急促脉搏微弱，心跳速度也和数据不符，应该是腿部流血过多快要陷入失血性休克了。”

    在人类科技与个体力量日新月异的迅猛发展过程中，宇宙内、或是某些未知位面里存在着与已知的生命形态完全不同的高位者，这样的推测在历史的长河中从未消失。

    也不等阿撒托斯回答，仿生人脑袋绕着伊戈尔转了一圈：“好吧，他现在是你的了。”

    灰发青年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克制住肌肉本能的颤抖，垂首恭敬道：“是。”

    那上面的五官单独来看只能称得上是清秀，然而不知为何，整体看上去却有一种诡谲的魅力——或许称之为美丽也不为过。但伊戈尔关注点并不在这儿，他勉强睁开被汗水打湿的眼睫，离对面越近、看得越清楚，心中的惊怖感就越强烈，简直就像是沉浸一场永远不会醒过来的噩梦一样，连带着近在眼前的身影上都浮现出幻觉般的重影。

    见状，黑色潭沼一般泛滥的触手们也跟着收了回来，眨眼间和阴影融为一体再不见踪影。

    阿撒托斯皱起眉，他拟人形态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七八，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不能算得上雄壮魁梧，再加上触手们直接把面前的人类举了起来，其实现在阿撒托斯若是想要和对方讲话还得稍微抬着点头。

    阿撒托斯松了口气。在对方答应的一瞬间，‘伊戈尔·莱斯特·苏利文’这个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与面前的人类青年对应在一起。

    这时候伊戈尔已经能看清楚对方兜帽下方的面孔了。

    “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白雾之下的城市又变得孤寂且祥和，仿佛之前的战斗从未发生过。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缓解一下刚才受到的惊吓。

    阿撒托斯与这位仿生人首领、或者叫它机械终端认识许久，对它最满意的一点就是可以不用过多进行解释也能正常交流：“对，他现在属于我，所以你不能再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