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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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芍药看到这月亮，却是又想起些关于皎皎的趣事来。

    皎皎在刺绣上没什么天赋，可芸娘又说女孩子都要会点刺绣，否则将来自己的嫁衣都绣不好。皎皎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但耐不过生母在屁股后头赶，只能勉勉强强拿起针线，开始学绣花。

    常青是崔府二公子的贴身小厮，二公子有什么事情，一般都是托常青去做。今日常青来跑两回腿，八成也是二公子遣他来问的。

    福润站在原地，下意识也朝她挥了挥手，说了句:“姑娘，回头见。”这话说完，已经见皎皎提着小篮子，晃晃悠悠跑远了。

    芸娘一听她的哭喊，眼泪便落下来，使出力来挣脱男人，要去救女儿。

    亲手接过皎皎递来的糕点，二公子没急着打开，反倒是先去瞧绢帕上的图案。他看得认真入神，比霜还要洁白的细瘦指尖摩挲了下绢帕上有些粗糙的花纹，颜色有些浅淡的唇弯了弯。

    再之后，困难迎刃而解。

    皎皎说:“芍药姐姐，这是我昨晚和我娘一起做的红豆糕，你赏脸吃两口。”似是想起什么，她补充:“这回我多加了些糖。”

    只有皎皎一人跟个炮仗似的冲了出去。

    绢帕干干净净，底色是月白的，一角却绣了个圆圆整整的黄色月亮。

    “二……二公子，谢谢你……谢谢你救了皎皎和皎皎的娘亲。”

    一想到这，皎皎不由微红了脸。

    他看了看天色，一边打开门让皎皎进来，一边揶揄:“今个儿可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他笑嘻嘻:“二公子身边的常青都过来问过两回了。”

    闹事的男人家中有点权势，借口芸娘铺子里的糕点吃坏了人，要强抢芸娘去他宅里做奴仆抵罪。芸娘拼命抵抗，依旧抵不住男人的大力，被他拽着向外走去。旁观人虽多，但上前劝阻的却连一人都无。

    几个月前，院里有个新来杂役不知轻重，竟然当众说了句:“皎皎姑娘长得好，可惜早早没了亲爹，将来约莫也只配给咱们公子当个妾。”

    福润脸上的笑消失。

    这句话点醒了皎皎。

    侍女芍药正在修剪亭中的花卉，冷不丁见门口窜进来一小团蓝色的身影。定睛一看，她抿唇笑:“是皎皎姑娘来了。”

    任谁看到这椭圆形的黄色东西，都联想不到月亮头上。

    芍药嗜甜，这点是她前几天随口和皎皎聊天时说的。

    皎皎跑得急，喘了口气，见芍药看她的眼里全然笑意并无担忧，不由心下一定。

    受了二公子的好，皎皎便想要报答。她主意大，打定主意后便很快抱着自己的糕点上了崔府。原以为只要把糕点交给崔府的下人就好，哪知道下人层层上报，皎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二公子的院子里。

    适合她。

    二公子不仅把男人关押起来，甚至还把母女俩安置到了崔府不远处的街道上生活。郡守府邸就在附近，这当然是个好地方，觊觎芸娘的人再大胆子也不敢来此处作恶。

    声音不轻不重，但也足够让门内的小厮的听到。

    皎皎喜欢笑，一笑唇边就是两个小巧精致的梨涡，瞧着就喜人。因此当她笑眯眯同人挥手说回头见的时候，没有人会忍得住不露出笑，大家都会学着她的样子和她道别。

    福润见她快把衣角都揉搓皱了，心下了然:她这是怕自己迟到，二公子会气她。

    马蹄就差几步就要踩到她小小的身子，她却恍然不觉，重重咳嗽几声，从地上爬起来，起身又要去追男子，眼眶含泪，只是一遍又一遍喊:“不准你带我娘走——”

    二公子会认错，属实怪不了他。

    她低头从一路都保护得很好的小篮子里拿出一方绢帕，打开见里面的几块糕点都没有破碎，不由吁出一口气，合上绢帕，把这绢帕连同里面的糕点都塞到了芍药的手中。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二公子的耳中，向来温文尔雅的人竟然难得发了怒，将那杂役罚了几十大板后赶了出去。

    她忍了又忍，但还是没忍住，替自己辩驳:“那是月亮，才不是鸡蛋。”她低下头，拎篮子拎得有些累了，便把小篮子抱在了怀里，一边小小声解释:“娘亲说我叫皎皎……明月皎皎的那个皎皎。”

    福润逗她:“皎皎姑娘，您已经迟到半个时辰了，您确定现在还要和小的在这里再多多唠嗑几句？”

    他心里想，皎皎姑娘没爹又怎样，有二公子护着，这有爹没爹其实也没多大差别。

    脚步声很快自门内响起，侧门被人从里头拉开，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皎皎再抬起头，就见侧门开了个缝，穿着蓝布衣的小厮福润从门里探出头来，低下头看着她露出笑:“皎皎姑娘来了啊。”

    皎皎就这么被踢到了马路中央，恰巧拦住了拜祖归来的崔家二公子的马车。

    打扫院落的福慧不知何时来到了福润身边，跟着他一起看着皎皎的背影，笑:“没遇到皎皎姑娘前，就没见过谁是和她那样子挥手作别的。”

    福慧登时闭了嘴。

    皎皎没爹，她是五岁的时候被芸娘带来祈水郡的。

    侧门的门槛有些高，皎皎拒绝了要伸手拉她的福润，小心翼翼地把篮子抱在怀里，低着头跨了进来。

    “二公子的心情，小的是不敢多揣测的。”

    神态更是不一样。

    被那么多人盯着，她紧张地又去捏衣角，明明害怕得要死，但还是努力朝二公子摆出一个笑脸，睫毛和声音都颤悠悠的。

    她回过神来，朝福润挥了挥手，说了句“福润，回头见”后，就撒开脚丫朝着二公子的院落跑过去。

    可惜学艺不精，连个月亮都绣不圆。

    想着再迟一会儿二公子或许会生气，她急急忙忙赶到二公子的院中。

    ——原来是明月。

    她只有八岁，个子还不够高，因此够得有些吃力，白嫩圆润的指尖只够到了门环的最下方，哼哧哼哧勉强扣了两下门。

    福润又再度关了门。拉上门栓，转过身发现皎皎还没离开。

    可二公子对她那态度，阖府上下都知道有多好。

    他睨了福慧一眼:“咱们下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想你该知道。”他说:“主人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我来置喙，管好你的嘴，别忘了上个多嘴的现在是什么下场。”

    崔家管理祈水郡，眼下却有人犯事犯到了崔家人的面前，二公子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二公子不仅心地善良，人也长得好。

    福慧说:“皎皎姑娘是个好姑娘。”他说着叹了口气，低低道:“只可惜身世差了点……”配二公子，到底还是不够了些。

    他笑吟吟地问皎皎:“这是你绣的图案么？是鸡蛋？”顿了顿，他仿佛觉得这图案很有趣味似的，稀奇道:“见过在帕子上绣花绣鸟的，这绣鸡蛋的倒是头一回见。”

    芸娘是个刺绣的高手，但皎皎没继承母亲的优点。她嫌弃花鸟飞禽绣得费劲，只乐意绣一轮圆月，芸娘问她为什么绣这个，她还信誓旦旦:“您都说我名字出处是明月，那我绣自己的名字有什么错。”

    听到皎皎这么说，她胸口一暖，知道皎皎是记挂自己，哪怕自己只是随口一言，她也放在心中。

    他丝毫没有怜惜的意思，这一脚使出全力，把皎皎踹开几米远。

    她一双黑亮亮水润润的眼眸抬起来，迟疑问:“福润，常青有没有和你说二公子心情如何？”

    皎皎五岁那年，第一次登门也带了糕点，她那时候人小，尚有些见到生人的害羞，来到二公子这里，话没说几句，就要从自己的小篮子里拿出糕点给二公子。

    崔家管理祈水郡十几年，崔家赶出门的奴仆，外面是没人敢要的。想到那杂役后来的下场，福慧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皎皎左手提着装满了香甜糕点的小篮子，在崔宅的侧门前，很努力地踮起脚尖，用右手去够门环。m.mankewenxue.com

    他没忍住又露出笑。

    这话一说，皎皎原有的紧张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皎皎可不知道福润和福慧在背后的这一遭事。

    五岁的孩子牙都没长好，人也没什么力气，那时却拼了命地抱住男人的小腿，发了狠地喊:“不准你带我娘走——你个畜生，你不能带我娘走——”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青色衣衫，袖口和领口都绣着简单的花纹，并不繁复，似是兰又似是梅，皎皎瞧不清楚，却觉得这花纹和他人极为相配，文静又雅致。

    一想到如此，芍药小心翼翼地接过绢帕。

    皎皎就这么和母亲在祈水郡定居下来。

    母女俩一个打手臂，一个打腿，男人被打了几下，难免生出几分火气，当下冷笑一声，使出几分力气，狠狠一脚踢开了皎皎。

    二公子瞧她人生得圆滚滚的，家中虽不富裕，可一张脸却被养得白白嫩嫩，不由软了心肠，拦下常青，自己从皎皎手中接过她递来的绢帕。

    皎皎长得好看，很大一部分是得益于芸娘。皮肤白净，明眸皓齿，一身布艺也遮挡不住芸娘的天姿国色，因此糕点店开的第一天，就有人前来滋事。

    崔宿白握拳轻笑一声，见着屋内的几个侍女小厮都强忍笑意的模样，眼中笑意愈发明显。他收起绢帕，只道:“明月皎皎？好名字。”

    梳着双髻的八岁小姑娘正捏着衣角，白得跟个团子似的小脸都快埋到胸前，嗫嚅解释:“福润，我也不是每天都赖床的……我娘说，小孩子赖床是很正常的。”

    时人作别，平日多只作揖或抱拳，只有亲人远行送别时，才会把手甚至肩膀以上挥手道别。皎皎却是个不一样姑娘，她同人作别更可爱可亲，习惯把右手伸到脸侧，小幅度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