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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林怎么样,我都没有去过。”见他不想多提,她转移了话题。

    她又说:“我高考的前三天发了高烧,一边打吊瓶一边复习,打的药物有催眠成分,我就狂喝咖啡,我奶奶见我那样子,偷偷抹眼泪。劝我说反正年纪小,这次没考上,复读一年就好了。”

    朱旧走进病房,发现傅云深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她便问:“卡琳罗怎么还没来?”

    “啊,这样?”

    但他不想说谢谢,最好的谢意是,他终于熬过来了,他没有辜负她的信任与期待。

    超市有点远,出了医院,朱旧想去叫出租车,被傅云深阻止了,“我们步行吧。”

    “你喜欢你的专业吗?”

    “我们去超市吧,最近的中国超市你知道在哪里吗?”

    “嗯,她回老家去了。”

    “你什么都会做?”

    “有点距离,你可以吗?”

    “别告诉我你是第一次来买菜?”他瞥了她一眼。

    有个深夜,他独自一人偷偷地跑到康复室来,结果狠狠摔倒。还是路过的护士发现了,将睡着了的朱旧叫醒来。她跑到他身边,看见他脸色惨白,神情很痛苦,一头一脸的汗,也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自己无法站起来。

    “你想吃什么?”他问。“随便点。”

    他身体一僵。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更多的是老老实实拼命努力的人,几分付出,几分收获,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闭了闭眼,轻轻地念:“从苏丹首都到我们的项目地点,没有公路,路就是荒野上汽车偶尔走过时压出来的土路,又碰上了雨季,很多地方是一片沼泽,越野车也不能走,我们搭乘大型的拖拉机,整整三天才抵达目的地。

    {爱不是做数学物理题,不用那么多公式,爱是本能。爱一个人,想对他好,想跟他在一起,分享所有的欢喜,也分担一切哀愁。}

    他站起来,取过拐杖,提起行李走出去,“我自己可以的。”

    “去超市干吗?”

    “好啊,我想去你的大学。”

    “买菜,做饭。”

    “可是,你需要有个人在家里吧。”

    “嗯?”

    ……

    “还要学德语,小语种的培训班学费特别贵,我哪里舍得让奶奶花钱,我去了一个月,入了门,之后就自学。”

    她明白,他其实并不喜欢别人把他当作需要时刻照顾的病人。

    他看起来很沮丧,靠墙而坐,垂着头,双手掩面。

    他看着她,四目相对,他从她的眼睛里,看见鼓励、坚信与期待。他把手放在她手心,借她的力道,慢慢地站起来。

    “对,就现在。让你安心,没有卡琳罗,我们也不会饿死。”

    这段时间里,在比别的病人更难的康复过程里,她知道他过得多么辛苦。

    “朱旧。”

    谢谢你坚持,谢谢你没有放弃。

    “带了。”

    “嗯。”

    “不用了。她做的菜我也不爱吃,至于清扫什么的,找钟点工来就可以了。”

    “我又不是时刻在别墅。”

    “leo说你跳级念的大学,还夸你天才,原来这么拼命。”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会。”

    “是真的,我奶奶曾经还担心我患了什么病,检查了好多个医院,都说没有问题。”她笑笑,“其实就是太笨了。”

    “哦,她离开了。”

    她睁开眼,轻轻说:“云深,你相信吗,也许是母女连心,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但是我心里感受得到,我有很强烈的感受。我觉得难过,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就是难过,对生命的脆弱的无能为力的难过。”

    “德语并不难。”他语言天赋很好。

    “不用,我能背诵。”

    “猜对了!”她取了个推车推着,“我奶奶做饭从不让我帮她的,我是烹饪白痴,连生抽老抽都分不清楚各有什么用途。”

    朱旧站在医院康复室外,看着傅云深在康复师的指导下慢慢地挪动步伐,当他终于能独立地如常人那般迈出脚步时,她眼睛里忽然涌起泪意,双手掩住面孔。

    “这么晚?”他抬头看她。

    “我必须考上国内一所很好的大学,才有资格申请这边的学校。所以我中学时代几乎没有课外活动,所有的时间都在念书,是不是很无趣?”

    “我会。”

    “这倒是真的。”

    “真奇怪。”

    两个月了,他终于做到了。

    “一般吃货都是烹饪高手。”

    他缓缓伸手,回拥她。她不知道,该说谢谢的是他,这两个月来,他住在医院里,很多很多个难熬的时刻,都是她在身边鼓励与陪伴。

    “傅先生,谦虚点,懂不懂?”她笑他。“等下我点个菜你不会可就丢脸了。”

    “你就当是幼儿学步。”她说。“我两岁多的时候才学会走路。”

    我们走很远的路去到乡村诊所义诊,巡查病房时,我留意到一张病床上的病人有点不对,走过去才发现,病人已经死亡,他的嘴唇与鼻子上爬满了苍蝇,可因人手不够非常忙碌的护士却浑然不觉。当地的同事对我说,在这里,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行李给我吧。”她说。

    她上前,张开双臂,将他整个人拥抱住。

    “是我母亲的要求。”

    “应该没问题。”

    一个月后,海德堡进入初夏,傅云深办理了出院。医生说,他恢复得比他预想中的还好,身体的平衡力锻炼得很好,就算不戴假肢,单脚也可以站立很久。他也适应了假肢,可以走很长一段路了,上下楼梯也不成问题。

    他侧头看她一眼,说:“我会做。”

    她又想起什么,说:“那吃饭怎么办?我可不会做!”

    “啊,辞职了?我怎么都没有听说。那是不是要找一个新的帮佣?”

    “离开?”

    “什么天才啊,在念书这件事情上,我吃了很多苦头。我从懂事起,目标就是我父母的母校海德堡大学医学院。”

    “呃……也有例外,也有例外!”

    “云深,谢谢你。”她在他耳边轻声说。

    “你呢?你大学在哪儿念的?是什么专业?”

    这个超市的生鲜蔬菜区很大,东西新鲜,陈列得也很漂亮,看着花花绿绿新鲜的蔬菜与琳琅满目的肉类,朱旧忍不住赞道:“看着这些东西,觉得生活真美好啊!”

    “经济,在柏林。”

    后来,再多的艰辛与痛苦,他也咬牙忍耐着。

    “哦,原来你是书呆子。”他看她一眼,真难得,竟然没把自己念成那种高度近视佩戴厚瓶底眼镜的小书呆。

    他淡然道:“就算不会,上网下个食谱看一眼就会了,不是什么难事。”

    治疗点就设在荒野,没有水,也没有电。供水靠我们的工作人员临时打的两口50多米的水井,用一台破旧的柴油发电机发电,每天只能运行六小时。我们就在这样的条件下给数以万计的黑热病病人提供治疗。黑热病通过白蛉叮咬传播,如果得不到治疗,百分百的病人会在几个月到两年间死亡,但如果诊治及时,百分之九十五的病人能痊愈。这并不是很恐怖的疾病,但因为这里医疗的贫瘠与落后,很多生命就这样慢慢地在等待中消亡。

    他们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超市,他还是第一次走这么长的路,其间朱旧问他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他说不用。虽然走得缓慢,但他的步伐却迈得很稳,身体挺得笔直,若不是左腿走起路来有一点点僵硬感,半点都看不出来他的腿有残缺。

    “你母亲的日记本带来了吗?”

    傅云深朝着门口走来,他拄着一根黑色的拐杖,走得很慢,尽管他身体的平衡能力也不是很好,但他每一步走得稳稳的,坚定的。当他站在朱旧面前时,额上布满了细细的汗,脸色略微苍白,但眼神却是那样明亮,她第一次在他眼底看见发自内心的笑意,有一丝庆幸,有一丝如释重负,他说:“我可以走了,朱旧,我可以了。”

    “奇怪什么?”

    “不用。”

    “你真的会?”

    “你会?”她惊讶了。

    “不是还有你吗,看护小姐!”

    在这里,刚刚出生的小孩都没有名字,父母用出生日“星期几”来暂时叫着,正式的名字要到岁余后才会有,因为很多小孩可能活不到有正式名字的那一天。”

    “可以去拿过来,给我念一段吗?”



    “嗯。”

    两个月前,傅云深入住海德堡大学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骨科专家、假肢技师、物理治疗师、康复工程师等立即组成了康复医疗小组,为他制定了详细的康复计划。然而在详细检查后,他的状态却并不理想,因为他之前拒绝安装假肢,拖延了这么久,失去了安装假肢的最佳时机。

    寂静的深夜里,他们就坐在康复室的地板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听她云淡风轻地说起那些过去的岁月,他焦虑、沮丧的情绪慢慢变得平复。

    “傅云深,朱旧。”她忽然说道。

    “啊……”她愣愣的,“现在?”

    她叫道:“不难?我为它受尽折磨!”

    “你看,我们是有名字的小孩,多珍贵。”她站起来,朝他伸出手,“所以,不要急,我们慢慢来。”

    “志向远大。”

    “有机会,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念书这么厉害,我以为你是小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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