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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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室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坐在石床上，恍惚记起昏迷时见到的人影与烛光，都像是梦一样散去，了无痕迹。

    这样的程筠毫无半分生杀予夺，冷酷无情的修罗阎王模样，也很难让人联想到那个在阴诡朝堂之上搅弄风云的最年轻的首辅。

    “我吗？”苏弦锦愣了下，刚要回答，却见眼前人根本没有苏醒的迹象。

    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道格外深的伤口，几乎深可见骨，正是这道伤口不停地往外流血。

    她走过去坐在床边，循着气味缓缓揭开盖在程筠身上的玄色鹤氅，眼前的景象让她怔了怔。

    再次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眸子恢复清明，被面无血色的脸一衬，像雪地里无底的枯井。

    秦时质问程筠，纵然有再高尚的理由，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都死在他手里，他可有半分后悔。

    “相反，是你在我的梦里。”

    她站在光下转身，注视着沉沦在黑暗里的程筠，两次他都没有点灯，她不清楚一个人是怎么做到适应这样的黑暗的。

    杨晟登基十三年，十年不问朝政，沉迷后宫，穷奢极欲，荒淫无道。朝廷的一切事务全部交给了内阁与六部。

    既然是自己的梦，那么去哪里也都可以吧。

    如若有哪位臣子诤谏，第二日家门口便会收到一具不堪入目的尸体。那是暴君得意的作品，也是以至高皇权向臣子施压的手段。

    程筠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伤痕，惨然一笑：“我都记着的，你放心，我会下地狱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连着两个梦都这么真实，这么奇怪，但毕竟是梦，一旦想通了这一点，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如之文学】

    如果眼前这个昏迷的男人是程筠的话，那这间想必就是程筠用来自我折磨的暗室。

    “梦……”程筠呢喃了声，视线逐渐涣散，“你在我梦里？”

    前朝末代皇帝是个残暴不仁的好色昏君，七八年不理朝政，最爱从民间搜罗少男少女囚入后宫，淫/乱荒诞后再将人折磨至死。

    原本百官以为程筠如此年轻，应该很好拿捏，纷纷有蚕食瓜分其权力之心，谁知程筠与张松青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弦锦踮着脚用最后一点火光点燃了墙壁上的烛台，这个烛台周围落满了灰，好似很久没有人清理过。

    看到这里时，苏弦锦才恍然，原来之前剧情里程筠每次杀完人后会消失一段时间，其实是走进了自己打造的地狱里，做了自己的审判者。

    程筠沉默片刻，语气平静：“知道了。”

    “说。”

    没想到课上学的急救知识，竟然在梦里奏效了。

    景林一凛，立即答道：“属下一直戍卫四周，绝没有任何人进过大人的屋子。”

    “是。”景林应声，又迟疑了下。

    关于程筠的心理，苏弦锦了解的不多，因为作者吝于文字，至少小说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没有通过程筠真正的视角描述。作者巧妙地让所有人认定程筠是个坏人之后，又给了一个惊天大反转。

    唯一的烛光在她身后摇曳，她的脸看起来模糊不清。

    北朝十三年，才入冬就连下

    苏弦锦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甚至感觉自己的胳膊也开始幻痛了。

    他坐上血淋淋的龙椅时，给北朝定下的第一条政策，便是削藩。此后藩王式微，兵权集于皇城，皇权至高无上，不受任何桎梏。

    程筠点了下头，忽然问：“有人进来过这间屋子吗？”

    他抚了抚袖子，眸光晦暗：“准备一下，不去诏狱了，我要进宫。”

    程筠起身，伸手拿了鹤氅裹在身上，穿过浓墨走了出去，黑暗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方向感。

    与此同时，他让人不停在民间搜罗俊男美女，奇珍异宝，古玩字画等，流水般地送入宫中，令皇帝声色犬马，纵欲无度，不能自拔，文武百官连见皇帝一面都做不到，天下大事为程筠一人说了算。

    苏弦锦环顾四周，不明白这个梦怎么还不醒，但愈发浓郁的血腥味很难让她集中注意力一直思考这个问题。

    但杨晟十年不理朝政，权力渐渐转移到了内阁手里，内阁首辅一任比一任权力大，到了程筠的老师即上一任首辅张松青在任时，首次兼任了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一职，将公文批奏权与官员任免权都掌握在手里，一时权力达至巅峰。

    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也会是她看小说时想象的世界吗？

    这是一场只有暴力与血腥的篡位，但很管用。

    对于那一章诸如“洗白”之类的评论，苏弦锦是不认同的，知道这个真相后，再带着这个上帝视角往前看，就会发现作者很早之前就开始埋下伏笔了。

    程筠苍白干燥的唇因疼痛颤着，冷汗打湿了墨发。苏弦锦将鹤氅帮他往上盖了盖，目光投向暗室外的虚无。

    “什么时辰了？”程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神情已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叫人看不出虚弱。

    程筠皱了皱眉，片刻：“去诏狱吧。”

    他眉头紧蹙，乌发散乱，脸色惨白地蜷缩着颤抖，冷汗涔涔，滴落在石床上，洇下一滩水渍。

    苏弦锦吓了一跳，又很快恢复冷静。这只是她的梦，她怎么样也不会有危险。

    没想到是截然相反的。

    他只穿着白色的贴身中衣，虽光线昏暗，但勉强能看见白色中衣上渗出的血渍，暗红色晕染了整只袖子。

    烛火跳跃了下，快要熄灭了。

    北朝过了几十年的太平日子，但只是表面上的太平，不过表面的太平已足够麻木人的警觉，放大人的欲望。于是到了现任皇帝杨晟这一代，已有末路之兆。

    “刚到巳时。”

    在番外里，作者通过秦时的回忆，补充了一段那晚他们在诏狱的对话。

    例如程筠身上总有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伤痕，例如被程筠针对的某些忠臣良将大多是“死不见尸”，虽然在外人眼里认为程筠是恶鬼罗刹，一定是将人在暗牢折磨致死后扔去了乱葬岗。

    在暴君治下，礼崩乐坏，司法坍塌，民间匪盗横生，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各地藩王纷纷起兵，杨信是其中之一。

    这间暗室是在番外里出现的，结局时男主秦时已经抄了程筠的宅邸，所有财产收缴完毕之后，又意外发现了这间密室，原本以为里头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搜遍了也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的手没有力气，她很容易就挣脱了，视线从他汩汩流血的伤口挪到他惨白的脸上。

    想到这里，苏弦锦的视线又重新落到眼前在昏迷中的程筠脸上。

    按照苏弦锦的理解，这本小说里的皇帝相当于董事长，内阁是秘书团，六部是各执行部门，六部尚书则是握有公章的部门经理。

    程筠发出一声闷哼，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苏弦锦回过神，注意到空气里的血腥味更浓了些。

    她想了下，取下马尾上的发带，忍着不适给程筠做了个简单的包扎止血。

    暴君不得人心，杨信所到之处，城池守卫皆不抵抗，使他一路势如破竹，不到数月便攻入了皇宫。

    灯花燃烧后噼啪作响了好几下，才终于稳定下来。

    大概是因为苏弦锦的动作，程筠瑟缩了下，低喃：“你……是谁？”

    “你是谁？……”

    “苏弦锦。”

    按照小说的剧情，程筠不是个坏人，他只是伪装成了坏人，不过为了达到目的也的确干了不少天怒人怨的坏事。

    “是我梦见你了，你才会在这里。”

    “苏……弦锦……”程筠疲倦地阖上眼，因为失血过多而发冷，潜意识地往鹤氅下缩了缩。

    各地公文原先由六部审核，内阁票拟或封驳，再呈皇帝御览批红，之后皇帝向内阁下达旨意，内阁拟旨，发下六部盖章，再晓谕各地。

    可惜张松青命不长，四十五岁上任，五十岁就因病去世了，去世之前将首辅之位力排众议地交给了他最年轻的学生程筠。

    张松青排除异己至少师出有名，先按个罪名再走流程，而程筠则直接吩咐锦衣卫抄家，上任不到半年，就流放斩杀了十数位五品以上的官员，下狱革职者更是不计其数，手段残酷，令人胆寒。

    想到这里，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外走，身影很快淹没在黑暗里。

    “礼部左侍郎徐大人昨夜已在诏狱中身陨了。”

    “是。”

    石门转动的声音响起，一束幽光透了进来。他站在密不透风的石室中，闭上眼适应了下光线才走出去。

    程筠缓缓睁开眼，另一只手猛地攫住她的手腕，声音依然冷冽，但很虚弱：“……你是谁？到底怎么进来这里的？”

    程筠费力抬了下眼，模模糊糊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意识又在顷刻间重新坠入了深渊。

    北朝建立有八十九年之久，最初是从太/祖皇帝杨信率领麾下五万兵马破入皇城，一刀砍下前朝昏君的头颅，挂在皇城的南门城墙上开始的。

    实际上程筠只是悄悄将人关了起来，等男主势力崛起后，又把“营救”这些人的任务巧妙地安排给了男主，让男主得到这些人的感激与信服，为男主日后开创清明盛世提供了决定性的助益。

    当时她还同评论里大多数人猜测的那样，以程筠这样极端的人设，大概去享受杀人之后的快感了。

    “大人。”景林在门外候着。

    苏弦锦犹豫了下，伸出手轻轻卷起他那只染血的袖子，袖子下是数十条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才长出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