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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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抱抱我吗？”

    他点了点头，视线上下扫视了一下，以为她哪里受了伤。

    江年年没有忽略他拿起花束时面上一闪而过的厌恶，怕是不讨他喜欢的人送来的吧。

    临走时，江年年看见温垣将石碑前的那两束黄白相间的菊花花束拿了起来，随手抓着目测是要带下山。

    江年年想起她跟爸爸一起出门时的场景，她爸爸没有温垣这么高，却也不矮，步子总是无意识地迈的大，每次一起出门时她总是要急匆匆地追赶，但在温垣身侧时却并不必慌乱加快步子。

    他越是对她避之不及，就越是引人靠近。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伞面的雨声渐渐转小，四周也逐渐亮了起来。

    于是他每次看见他们带来的东西，就立马丢掉，在意到回家要把手洗好几遍，不然就要干呕好几天。

    温垣低低嗯了一声，鼻音有些重，垂眼看她时眼底的红血丝还未完全散去。

    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稍旧的那个墓碑，“这是奶奶。”

    *

    但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再不能重来，他再也没有机会开口喊她一声妈妈了。

    “我们一会儿去一趟药店好不好？”

    他整个人仿佛一尊石塑般，蜷缩着坐在母亲的墓碑前，任由雨水将他全身淋湿也纹丝不动。

    “你小时候还见过她们。”

    雨后的石板路格外滑，他注意到了江年年有些局促的走路姿势，伸出来手来横在她手臂一侧，“扶着我走吧。”

    他对着母亲和奶奶发誓，他会好好守护她，竭尽全力，绝不食言。

    温垣注意到之后，换了位置走在江年年左边，时不时抬一下伞尖，帮她把上方的松柏枝条都挑开。

    他低头将石台上的香水百合拿了起来，轻轻抖落了些雨珠，又放归原位。

    江年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安静地为他撑着伞。

    江年年没说话，只是沉默着靠近了一步，将他揽在了臂弯。

    山丘上除了一排排林立的墓碑外，就只剩下繁茂的松柏，枝叶上挂着水珠，江年年偶尔碰到垂下的树枝时就有水珠簌簌地滴下来，凉凉的，冰得人浑身一颤。

    即使关系再亲密的两个人，依旧有些难以说出口的话。

    或许她离开才是最好的结果。

    江年年忽然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去了。

    她说“我这辈子只嫁给温岭这一个人，死了也是温家的媳妇，我也只会有温垣这一个孩子。”

    毕竟男朋友是个这么细心体贴的人。

    但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却渐渐展露出了坚强独立的一面。

    一向温顺好说话的母亲不再愿意温软拒绝，而是跟娘家人闹翻撂了狠话：

    还是她来的晚了些，在雨中淋了太久，他的体温过低了，并肩往下走时，江年发觉他的唇也几乎没了血色。

    她一天到晚地研究简历，到处求职，抓住任何一次机会去争取。

    她感觉到背后的胸膛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传来微弱的震动——

    雨伞将两人与昏暗的天幕、冰冷的雨水完全隔绝开来，但她却察觉到了颈间蔓延的湿意，温热的，带着体温的，却很难让她忽视。

    她说丈夫走了，那就由她来做家里的顶梁柱，努力赚钱，把一老一小都养的好好的。

    密集的雨滴劈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但温垣世界里的雨却突然停了。

    墓园不算大，江年年最终还是找到了温垣。【卿尘书屋】

    身后忽然伸出了一双手，将她扶住站稳后才放开。

    他在想念自己的母亲。

    更何况两家住的近时，江年年不过两三岁，还是不大记事的年纪。

    他伸手轻抚着黑白相间的照片，苍白的指尖被墓碑上残留的雨水润湿了。

    “回家吗？”她问他。

    一路沿着步道下去没什么人，墓园里的夜灯已经亮了，冷白的灯光衬得四周更加寂静荒凉。

    温垣记忆里的母亲是温柔而娇弱的，她像一株菟丝花，需要人遮风挡雨，一路依附着丈夫生长。

    墓碑相片上的女人笑的温婉可人，眼睛弯弯的月牙一般，看起来就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他和母亲待的日子更长，但和她相处的片段也逐渐模糊，有时只能靠相册里的照片来记忆。

    她不忍打搅他和母亲的独处，于是立在不远处静静地陪着他。

    之前就有过类似的情况，他课上发了烧，脸都烧红了也不愿意去医务室，甚至连药也也不想吃，借口是药三分毒，实际上江年年觉得他药苦吃不下去又嘴硬不想露怯。

    她直截了当地把人从家里轰走，又抱住温垣安抚他，说她会学着做一个更好的妈妈，把爸爸的那一份爱也带上，好好地看着他长大。

    母亲离开后，温垣常在想，他的出生让她在医院里痛的死去活来，命悬一线；他长大了之后，她又因着他嘴馋，闹着要吃蛋糕而遭遇横祸。

    “嗯，”她格外有耐心，“我在”。

    “年年”，她听见他低低地念着她的名字。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湿意，江年年握住时恍若触到了一块冰。

    也许是太久没说话，他的声音含糊嘶哑，但江年还是听清了，他说——

    温垣在母亲去世后其实和女主一家并没有什么来往，甚至因为母亲为救女主而去世格外厌恶女主丁慕诗，这也是为什么温垣会成为丁慕诗心底白月光的原因之一。

    老太太还在世时不止一次地跟江奶奶打商量，要不两家就结个亲，她家小垣虽然淘气但是在眼前长大的男孩子人品有保障，绝对会好好保护年年。

    她的记忆渐渐融合，有时候分不清过去和上辈子哪些事情是真哪些事情是假，人和物有时都像罩了一层布，模糊不清。

    他放言丁家人如果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不确定自

    江年年还是走近了，半蹲在他面前，将伞遮在他上方。

    她轻轻拍着他的肩，一次又一次地，哪怕腿已经蹲到麻掉，也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自天空而来的雨水经过层层叠叠的松针滴滴答答地落下，浸湿了温垣浅色的短衫，隐约透出单薄的骨肉，往日里蓬松的短发如今湿淋淋黏在额角，显出落寞又沉痛的模样。

    江年年弯腰将墓前摆放的有些凌乱的鲜花和吃食稍微整理了一下，她蹲了太久，起身时踉跄着几乎要摔倒。

    他低垂着头，江年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再无法任由他淋雨了。

    他抬眼去看她，长长的眼睫已经润湿。

    她微微偏了偏头用余光去看身侧的人，他个子很高，刚进入高中就已经有一米八的样子，她因要避开地面的小水坑而踮起了脚尖，可即便这样，她依旧只到他肩膀。

    和总是淘气的儿子不同，那时候的江年年是个软糯糯的，又乖又奶的胖团子，总是被儿子气到的黄女士每次见到这个小姑娘就眉梢带喜，喊过来亲昵地贴一贴抱一抱，恨不能是自己生养了一个小公主。

    江年年小声道了谢，在心里感慨无论他将来的女朋友是谁，都一定会非常幸福吧。

    温垣的母亲黄鹂和江妈妈一样格外钟爱旗袍，哪家店里进了新旗款式，两个人就能拉着手说一下午，评一评这个纽扣花样好不好看，再说一说腰身收得好不好。

    但他只觉得虚伪至极。

    那时候姨妈几次三番来家里，甚至毫不避讳温垣的存在，当着孩子的面说服她改嫁。

    全书所有的男生都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哐哐撞大墙，只有温垣始终如一地对她厌恶至极，避之不及。

    可他还是很想她。

    她突然想起了书里的一段描述——

    书里有一段是两人恰好在墓园遇见，温垣极度反感丁家人来给母亲扫墓。

    温垣站起身，露出他身后摆满了鲜花的墓碑。

    他自然而然地配合着她的步子，仿佛两个人本来就步调一致。

    可这份承诺最终还是没能兑现。

    有很多事情温垣都是在爷爷和江叔的叙述里渐渐补全的。

    江年年却没解释，怕他知道是给他自己买药就直接不去了。

    瞅着江奶奶不乐意，老太太又指了指自己长得人高马大的大儿子，推销一般自夸孙子绝对是潜力股，看这小垣这模样，大了绝对比他爸长得都好看，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呀。

    这些话他听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在多年后，温垣虽然对江年年长大的模样不甚熟悉，却依旧在重新遇到她时，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这些话。

    江年年很抱歉，“我不记得阿姨了。”

    “年年，”他的声音从身后传到她耳边，“这是我妈妈。”

    这个小公主确实讨人喜欢，温家老少都稀罕得不得了。

    那时候温垣的母亲常常会带他去江家串门，江家院子里有个铁皮做的滑滑梯，进了院子俩孩子就排着队玩闹，两个年轻妈妈就坐在一边聊天。

    “没关系”，温垣笑着说，“那时候你还小呢，你今天过来，她们如果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温垣其实长得很像她，只是眼睛也许随了他的父亲，一双桃花眼深邃又多情，因着总是情绪淡淡的，眉眼间的多情被掩盖住，唯独留下了独属于少年的清冽和沉静。

    这是江年年第一次知道，心疼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江年收了伞，才发现天气转晴，乌云已经散了。

    但丁慕诗却总是捧着花束冠冕堂皇地出现在他眼前，状若慈悲地缅怀一个因为她而失去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