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秦·变法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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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哄闹如蚊声，又徐徐而起。

    历史改变了，却也没变。

    “昭如此，可有影响？”

    要知道，这场辩论是嬴渠梁牵的头——国君并不下场，像是手举着公正履行裁判的职责。

    秦君嬴渠梁召集众臣，就“变法”展开朝会大辩。

    秦昭发现她似乎进入了某种触底反弹里，太久不曾站在和他如此近的距离，反而关于他的一切都看不够了。

    “无事，先生，就算有事，也没关系了。”

    别说杜挚和甘龙，秦昭都认为卫鞅这套逻辑无懈可击。他拿社会事实做总结，用历史经验做概括，瞬间把道德和知识的高地全占领了。

    麦子抽穗,麦粒在阳光下日益饱满。在晴好的日间，秦麦一茬茬倒在司空署复现制造的推剪式人力收割机的刃口下。而后麦穗脱粒,金黄堆叠成小山,暴晒后入库封仓。

    除了国君，殿中每一个人似乎都挂上了微笑……看来卫鞅的人缘，真不是一般的有点差。

    长官景监曾以为手下多上三四人已是赘余，幸好《垦草令》下行整顿吏治时，他忙于清算历史遗留账目忘了这茬。不想政令一下，内吏署竟能忙到他恨不得上书国君，再给他把内吏下属数量翻上一番。

    依照卫鞅的性子，辩论开始的那一刻他早就该率先发言，以磅礴气势压的别人喘不过气才是常态。

    她得逞似的挪回身子抬头，就见桑冉一脸便秘的不妙神色。一思索便知，他的矛盾挣扎是为卫鞅，他的没眼看是为她和孙膑。

    “新法……却有不妥之处。”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内吏署已经成为秦王宫里最忙碌的办公地点了，新税法实行，第一个丰年势必又是一大堆数值核算。

    杜挚拿出的例子注意被击溃，卫鞅甚至给他详细到用具体的律令做解释——论起辩论，法家才是真正逻辑缜密、条理井然的诸子百家扛把子。

    他说，法与礼，其本质不在条文制度，而在治国利民。本质不改，条文制度可易。

    秦昭再次伸了个懒腰，盘旋头顶的那片风暴终于要降临。已经磨了许久的刀，不知亮出刀锋时,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他说，知真理者甚少，持真理笃行之人恒强。

    她笑了笑，一堆堆数字带来的不仅有晕眩还有满足。今年黔首垦荒的热情必全所未有的高昂。等来年她再审阅这些文书时，想必秦国离强盛能迈进一大步吧。

    胸有成竹的稳定和恃才傲物的急躁在卫鞅的身上重不冲突。看似被唇枪舌剑刺在殿中的卫鞅，秦昭一想到他们早就进行过的无数次关于律法的争辩，便开始怀疑这人在憋着啥大招。

    秦昭满怀希望的憧憬着。

    “如秦公乘所言，可是要反对新法？”

    秦昭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吏者揖礼带起的衣物摩擦声，直到他悄无声息地退场。www.liulanwu.com

    “我可不反新法——”

    ……

    秦昭脸有些热，她想起桑冉那些个关于她和孙膑的调侃，恍惚发现自己竟不曾激烈摆正反对。

    杜挚在一旁心神激荡，甘龙瞧了眼秦昭的来处，更加决绝的闭上眼。

    纸张和铅笔的出现，让她能画出许多农具的详细制造图纸。分发给司空署让人复制后再连同样品逐级扩散出去，新农具的推广应用也是构成这些数字的背后力量。

    此情此景倒是让秦昭有些痛快。她愿称之为杜挚的高光时刻：卫鞅竟然也有上不了嘴的时候。怪不得桑冉的愉悦是如此真切。

    “为何昭要来武将这边？是近日受什么委屈了么？”

    有些奇怪……

    桑冉摆正她的头，强迫秦昭目视场中。好戏整解开序幕不久，卫鞅正被作为氏族代表的杜挚和甘龙围攻。

    杜挚的笑容僵在嘴边。

    卫鞅的律法借着李悝《法经》的架构，已把《秦律》的蓝图涂了大半。斩首授爵制已初步拟定十七级爵位，配合先行的《垦草令》，即将面对老旧顽固的上层带来覆灭式打击……

    “桑冉，他若输了，我们的戏就白演咯。”

    确切说不是会谈，而是通告和确认。

    “呦，昭昭，抱着这一堆东西上殿，是又要来点震撼的东西？”

    “昭昭，你说卫鞅孤军奋战，舌战群臣，胜率能有几何？”

    语言的剑锋避无可避，杜挚冲锋在前，默契配合甘龙时而提点的话，一时间竟压得卫鞅毫无开口的机会。

    ·051·

    不多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下。待她回头一看，竟是孙膑和桑冉。

    秦昭审阅那一个个象征着增产丰收的数字时，内心的喜悦是难以言表的。

    通告他们的行动将至,确认她的立场究竟为何。

    杜挚松下气的那一刻，秦昭看到卫鞅抬起头来，眼中光芒正盛。她知道，他的反击要开始了。

    “那昭于我和冉同站此处，理应与原定的戏不搭吧？”

    “秦公乘，关于这新法，你有何见解呀？”

    又是新的一季耕种循环，秦昭对未来越发充满希望——这下可以从翻地耕犁起，肥田治盐碱，选种育苗，再结合已经删减完备的《齐民要术》深耕细作，全面将增产的每一个步骤贯彻落实了。

    ——关于孙膑此人，对她有着非同的吸引力。

    熟悉的音容面貌，令人舒适的随性对话……秦昭忽然发现，她似乎有好长时间没有和他们见面、在一起了。

    他说，贤者多遭非议，毋需在意。

    吩咐手下人取来准备已久的器物，秦昭慢慢向大殿拔步。参与辩论的正反两方的主角不是她，而卫鞅、杜挚和甘龙。

    看着场中越发因占优而显得万分神气的杜挚，桑冉不禁皱起眉头。

    “瞧你这说的，膑，还有谁能委屈她——向来只有她委屈别人的份。”

    卫鞅看似一对多，不占优势，实则并不孤独。毕竟国君的立场不必明摆，从始至终都是向着他的。况且场下看戏之人，并非全都怀着恶意。

    秦昭被这声呼唤，从自我世界中脱离出来。

    既要行新法，便要先压下上层的反对势头，毕竟舆论和理论的胜利，至少能让这些顽固派们闭上嘴巴。

    秦昭将身上那堆东西一股脑交给桑冉，只身走到卫鞅面前。

    他说，平庸之辈目视甚短，器小难容，乃成事之阻碍。

    全场静默，大殿中还有卫鞅的铿锵壮语回响。

    “没有不合适，我们都想听听秦公乘的意思——这新法实行究竟妥不妥。”

    孙膑眼神软下来，在与她的对视中率先招架不住，移开了目光。

    杜挚环顾四周，不甘心被新法剜肉削骨，寻找着能助他翻身之人。那群神游的武将堆里，他忽然发现了仅存的希望——敌人的敌人，可是友人。

    “昭昭，那家伙不会……真输吧？”

    “先生，你是在赶我走吗？”

    秦国国运的拐点悄然闪现而出，它起于一个风平浪静的晨间，一声侍者的通报：

    不得不说,尽管无人在意,吏者的礼数依旧十分周全。不愧是被世家贵族选来接洽的，挑不出错。

    他说，犹豫不决不成事，优柔寡断难成功。

    杜挚碰碰嘴皮，只勉强擦出几句无痛不痒的场面话。甘龙闭眼不语，心知卫鞅其语乃是国君坚定的变法之心，辩论已是一败涂地，变法已不可违，只能避其锋芒，蛰伏待机。

    秦昭未曾转过身去见一见吏者。反正就算见了人、即使能在记忆里把人找出来也无甚用处，都是过后就交集近无的人。

    宫中当值的大小官吏谁人不知，这俩政见不合，每次吵起来都能把国君的殿顶给掀开。

    大多数宫中当值的官吏见到掌管钱财的内吏们都是要绕道走的,生怕自个儿一不小心撞坏了这群日益疯魔的同僚——那可是要被抓壮丁的，据说曾有人亲自下场“碰瓷”实验，结果走着进去被抬着出来。

    “膑……无此意。”

    ——若她没有记错，孙膑似乎也没有……特别否认过。

    杜挚分明看见，卫鞅的胜者狂气似被噎在喉间，他更兴奋了。

    他说，小事可商，大事必独断。

    不仅是忙于政务，还有“吵架疏远”的需要。秦昭下意识来到到武官阵地，可能是因为一切都能在今天画上句号，便不想再藏着掖着。

    她很清楚地知道,今天没有身后这人，还会有另一个人代替他完成这场会谈。

    原本秦昭最多也和众多到场的内臣一样，成为“商鞅变法”拍板时的历史见证者。奈何即使时日良久，她也曾和既得利益集团接触过，这场辩论她就算想旁观，可能也没法旁观得轻松。

    秦昭踏进朝会大殿，幸好她今天穿了件灰扑扑的曲裾，直接混进武将那一拨人占据的边角里毫无违和。



    时至今日，秦国的遗老贵胄们的平和试探,也是时候结束了。

    “这辩法似乎不是您的主场呢，左司空，昭此时做发言不合适吧？”

    ……

    她有些愣神，一时间似有电流击中身体，酥麻又叫人呼吸困难。

    眼见秦昭抱起手上的东西要走，孙膑压着声否定了她的猜测。

    不只是麦，稷黍菽等丰年之获如同浪潮赶袭,一层层扩散。从乡里到郡县,再到城塞国都。

    但对桑冉，尽管有着故友重聚的喜悦，秦昭却没有这种特殊感觉。

    “昭昭，卫鞅的吃瘪局，你快些看啊。”

    圣贤语录、俗语名言喷涌而出，况且看到卫鞅宏论层层递进、慷慨激昂，一时间攻守易势，被密集输出的人换成了杜挚与甘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