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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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昏脑胀间，余光瞥见他清俊高挑的身影，在右前方轻轻晃动着，连忙偏脸看去，发现他正用拨火棍，挑弄着炭盆里的东西。

    偏偏楚萸不这么觉得，她还是隐隐感到哪里不大对劲。

    与刚刚在雷电下的惊鸿一闪不同，近距离看来，他的容色有种用水墨笔精勾细抹的细腻与浓烈，剑眉乌黑，双目黑沉，两片薄唇微翘，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心脏在胸腔里一阵猛坠，额上瞬间渗出一层细汗。

    “我家中并无什么赵国奸细，请长公子明鉴。www.yuqing.me”她放柔声音，用不属于自己的娇滴滴口气说道，心想男人应该都吃这一套吧，先稳住场面，然后再随机应变。

    长案旁边的铜架上，是一只炭盆，偶尔零星蹦出几丝火光，微弱得就像是山东四国的国运。

    她被骗了。

    太寒碜了。

    扶苏并未对她刻意伪装的千娇百媚作出回应，仿佛根本就没听见她说话一般，侧头将房间打量一圈，目光在门框稍作停留。

    “廷尉府缉拿赵国奸细，我碰巧路过，担心公主受惊，便一同来了。”与她遥遥相对的男人，声音清润优雅，无论落入怎样的耳中，都是极其富有安抚性的。

    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一抹幽深的笑意。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她耳边却犹如惊雷。

    头皮蓦地一阵发紧，楚萸终于知晓，刚刚察觉到的那股不对劲在哪里了。

    指尖窜起细小的战栗，她不敢细想下去，拢了拢衣襟，从床上站起，稍稍往前迈出一步。

    他回身，朝伫立于门槛外的军士要了一根火折子。

    好难受。

    那样的话，她还能胡搅蛮缠地含混而过，可一旦这么发问，就只能有两个答案。

    整片密闭潮湿的黑暗之中，只有他们两人。

    扶苏唇角向上弯起，放下拨火棍，信步踱回到楚萸跟前，静静望了她片刻。

    搜查出奸细，治她个窝藏反贼的罪，把她送入大牢，彻底解决她这个拖油瓶？

    她顿时乱了阵脚，有种被困入琥珀的窒息感，感觉周围的空间似乎在不断缩小、稀释、朝她挤压，令她呼吸困难，几乎无法站立。

    想办法将搜查之人糊弄过去，助她逃过一劫……

    剑眉入鬓，高鼻薄唇，五官如刻。

    呸呸呸，说啥呢？听着跟长期偷情似的——

    楚萸从小就害怕被逼问，以前上学时，她总会积极举手回答问题，倒不是她显摆，或者博学多才，她单纯只是害怕处于被动逼问的状态，踊跃举手即便回答错了，也是她主动在先，而不举手被叫起来作答，一旦答不上，她就会因为陷入被动而开始手足无措。

    否则他没必要多此一举。

    室内只有一根细小的蜡烛苟延残喘着，火光自低矮的长案向外发散，光团只有陶罐大小，还在不断减弱。

    她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吞咽声在寂静与黑暗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清晰，她微微涨红了脸，感到几分难堪。

    她有点反应过度了，他肯定知道她这儿有猫腻——

    她绝望地想到，身体向后跌跌撞撞退开数步。

    他这话问得挺损，还不如直接问你家有几口人，都是干什么的，现在在哪儿——

    不知怎么的，面对他，比面对满屋子宗亲贵族还要慌张，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自带气场？

    楚萸迅速垂下眼睛，摒弃心中不必要的多余情绪，快速分析他介入的目的。

    根本回答不出来。眼前的男人，明显不是信口胡诹，或者装可怜能糊弄过去的。

    楚萸的房间不算大，然扶苏一直驻足在门口位置，便显得两人相隔甚远，也让楚萸能在这场突兀而来的对峙中，稍稍稳定下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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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嗓音在慢慢朝她移动，越来越近，楚萸甚至嗅到了他身上的雪松香，就在她鼻端萦绕。

    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椎底端一路窜上后脑勺，楚萸的瞳孔在瞬间紧缩，连忙低头去看。

    宛若惊鸿一瞥。

    门外雨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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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萸睫毛抖了抖，抬起春水潋滟的双瞳，戒备地扫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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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要怎么回答呢？

    到底……烧没烧干净？

    楚萸短促地惊呼一声，就像是小老鼠被踩到了尾巴。

    娃娃缝得有点丑，还没来得及画上五官，下面那根线倒是抻了出来，尾端系着一只小铃铛，一动哗哗响。

    他的猝然闪现吓了她一跳，而他那被雨水冲刷过的俊美，更是一个猝不及防。

    她的两条柳眉可怜兮兮地蹙在一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滴水不露的答案。

    楚萸浑身猛地一颤——方才用来擦地上血水和泥污的帕子，正在里面焚烧，因为炭火实在微弱，她不敢保证烧没烧利索……

    扶苏的目光徐徐划过屋内寒酸的家具，带着补丁的床幔，最后落在眼前女子杏眸微垂的鹅蛋脸上。

    首先，她相信他是偶然路过的，否则无法解释方才军士们的举动。

    这就是……公子扶苏吗？

    然而雾蓝色的曲裾前襟上，除了一些暗白发灰的煤灰外，什么也没有。

    好歹毒的心思，白瞎了这么一张帅脸。楚萸在心里暗戳戳地瞪他，然而面上仍然是一副小兔子乖乖的表情，丝毫不敢造次。

    色字头上一把刀。

    “公主家中，还是只有那两位楚国随从吗？”

    不行不行，一定要振作起来呀，不可以被美色迷惑，他这是给你下钩呢，可不能着了他的道……

    楚萸半是气恼半是惶恐地抬起眼睛，对上了他黑曜石般垂下的眸子。

    然而以上这些，都是在假定她确实藏了人、犯了法的前提下。

    阿弥陀佛。

    自己今天，怎么就穿着这样一件灰扑扑的旧衣裳呢？

    完了。

    楚萸登时有种被猎人盯上的慌恐，她红唇微张，手指紧紧掐进身下床褥，过了好半天，才声线颤抖地开口道：“长、长公子，您……今晚怎么来了？”

    楚萸半躲在阴影里，一脸惊恐地看到，长公子从门外小兵手中接过什么东西，紧接着，两扇门板在铰链滞涩的吱吱嘎嘎声中，缓慢闭合，隔绝了最后一丝夜色。

    她用力抿起两瓣唇，鸦羽般的眼睫扑闪，心里泛起一丝委屈。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家里有一个赵国人……

    “公主，你的衣襟上，有血。”

    扶苏也不催促，慢条斯理地拿起旁边架子上，她笨手笨脚缝制的一只晴天娃娃，似乎对这坨圆乎乎又造型奇特的东西，颇感好奇。

    那么，接下来最需要确定的，就是他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伴随着一声吹气声，一簇火光在她眼前半臂开外的位置猛地炸开，映照出一张惊为天人的白皙脸孔。

    还是——

    “公主身子虚弱，小心着凉。”漆黑的门前，响起他矜贵磁沉的嗓音，“咸阳的秋天气候多变，不似楚都，四季如春，请务必多添些衣服，切不可凭年轻肆意妄为。”

    “楚公主？”

    他轻笑着开口道。

    她急忙抻长脖子去看，却与他骤然挑起来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吓得她连忙收回视线，心怦怦乱跳。

    然而目下的状况，可远比被老师批评，致命百千倍啊……

    冷风卷入，将他身上混杂着雪松熏香的气息徐徐拂来，在楚萸心口，牵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悸动。

    莫、莫非是先前和田青推搡时，沾到身上的？

    烛焰摇曳，撩拨着楚萸的心弦。

    明明之前她过得穷困潦倒，他都不闻不问，偏偏今日登门相助，美名曰怕她受惊，怎么想怎么离谱。

    他、他——要做什么？

    外面天空一道惊雷乍现，白色的电光短促地映亮了门口男人的面孔。

    隔着硕大一团黑暗，楚萸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感觉他在淡淡微笑。

    扶苏抬手抚上门框，长眸昳丽，微微眯起，盯着楚萸惶惶不安的身影看了一瞬。www.yeying.me

    这还只是长公子，万一以后有机会见到始皇陛下，还不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回答是，就等于果断否认田青的存在，而这点稍作调查便会露馅；回答不是，则必须将田青单独提拎出来详细说明，难免涉及对籍贯、过往经历等的叙述。

    “……”楚萸翕动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木呆呆地望着他移开火折子，弯身去点灭掉的几根蜡烛，最后连置物架上的火烛也被点亮，整个房间，顷刻之间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