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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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一动不动任她擦拭，甚至还乖乖地仰脖迎合，小脸以一种可怜巴巴的神情望着她，无端让她想起路边看到过的流浪狗。

    年轻时爱慕过的女子，不疾而终的爱恋，还是——

    刚刚为他们开门的小厮正骑马赶来，到了跟前，勒马跳下，将一袋鼓囊囊的钱币扔给楚萸。

    她唱的，是屈原的《山鬼》，来自于《楚辞》，歌词描绘了一位多情的山鬼，在山中等候心上人时的心境变化，歌词很是动人，虽然楚萸学的时候只觉得拗口，但听在同时代人耳中，绝对别有一番风味。

    算了，回去再说吧。

    刚刚，她在渭阳君的眼眶里，看到了一抹潮湿。

    一路上，郑冀捂着胸口一个劲儿地道歉，就好像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听得楚萸都快消受不起了，见到田青就跟见到救星似的，急忙将郑冀的“监护权”转交给他。

    “公主？”

    好不容易昂扬起来的情绪，瞬间萎靡了下去，她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她擅长的那些技能（翻译、数学、吉他），在这个时代，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她疾步而出，将满室寂静抛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山鬼网易云里有一个女声版的，超好听

    “多谢小公子搭救。”她真诚谢道。

    “多谢。”楚萸把两只袋子捧进怀中，忽然想到了什么，解开装有钱币的布袋，取出两枚塞进小厮手中，甜甜笑道，“今日多谢小哥帮忙，不然我也见不到渭阳君。”

    上一个，也是一身狼狈，素着一张脸出现在他毫无防备的视野里，焦急地扯着一个孩童的手，被拒绝让她入城的士兵推推搡搡。

    楚萸对着渭阳君又行一礼，面上笑容灿烂，未等他作出反应，扭身大步离开。

    楚萸这次站得离他很近，近到能看清他眼尾的褶皱，她抿了抿唇，平直地伸开手臂，汇于胸前，垂头作礼：

    楚萸内心百感交集，她特别想好好感谢一下这位少年，然而碍于身份，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从袖口掏出一只绢帕，轻轻替他擦去泪水，还有——鼻涕。

    没有钱，就想办法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少年和她差不多高，瓜子脸，高鼻梁，一双眼睛乌黑澄澈，虽然不停落泪，但楚萸觉得他并非多愁善感或者脆弱之人，也许是自己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情绪开关，他有点儿刹不住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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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渭阳君。”

    郑冀垂死挣扎未坐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然后头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

    小人物往往有大作用，当初庄襄王不也是因为吕不韦重金买通了城门看守，才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生天的嘛。

    紧张也好，欣喜也罢，都像是隔着一层云雾般，甚至她每隔几秒就会隐隐猜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里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梦——

    前堂正厅中，晚宴的气氛似乎并没有因为中间这场插曲而低迷，觥筹交错中，笑声此起彼伏。

    小厮迟疑了一下，接过钱币，立刻跟换了个人似的：“哪里哪里，公主客气了。”

    “芈瑶再次谢过渭阳君这些年来的救助之恩，若无渭阳君体恤，小女断活不到今日。然小女无才无能，无以回报，若是渭阳君不嫌弃，小女愿意献歌一首，聊表敬意。”

    她让田青停马，撩开帘子跳下车。

    渭阳君的确是个顶好说话的人（相对而言），她这钱花的一点也不冤枉，毕竟以后还要往来。

    楚萸点点头，她从秀荷那里得知原主唱歌唱得极好，她也悄悄试过，嗓音确实没得说，而她呢，正巧也会那么一首应景的歌。

    对呀，她可以去给老板娘打下手——

    又痒又痛。

    她是那样的美艳，乌发白肤，身姿是他从未见过的窈窕，他在马上拉住缰绳，厉声喝退与她纠缠的士兵，她转过头来感激地看他，冲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梨涡的甜美微笑。

    一曲终了，满场静寂。

    “这是渭阳君托在下转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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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她也不敢打包票，得试一试才知道。

    坐车回府的路上，郑冀昏昏欲睡，楚萸支着胳膊，透过窗格的缝隙遥望天上明月，忽然，身后传来马蹄攒动的声音。

    他们见识过太多大场面，见过有人前一秒还在酒案旁谈笑风生，下一瞬就被冲进来的侍卫直接削去脑袋，也见过活人在铜鼎里被生生熬成肉汤，或者被五匹马撕扯得内脏飞溅，撞柱自杀这样的行为，更是每天都在上演，见惯不怪了。

    田青训练有素地把郑冀抱上车，转身要去扶楚萸，却见她抄着手背对自己，仰头望着大门上的牌匾思考着什么。

    这是，放过他们的意思吗？

    籍着她的歌声，他想到了什么吗？

    她眼睛倏地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说实话，整个夜晚，她都有种恍若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她连忙收敛心神，将绢帕塞到少年手里，抿嘴朝他笑笑，又拜以一礼，搀着郑冀，一瘸一拐走出这座异国他乡的宅邸。

    这丫头，还来作甚？

    若是脆弱，便不会在众人都低头躲避之际，莽撞地冲出来替她求情，楚萸注意到他的位置在最末端，这就表明，他在这里身份最低，最不受待见。www.nianhua.me

    不过，当楚萸再度折返，一身素衣自华服舞女中穿梭而过，来到渭阳君案前的时候，大家还是狠狠地愣了一瞬。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那边渭阳君一扬手，乐声再度奏起，舞姬们熟练地鱼贯而上，纤长柔软的肢体妖娆舞动，空气中重新弥漫开醉人的兰麝香。

    楚萸回神，转身道：“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短短的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变故，楚萸有点应接不暇，一时拿不住渭阳君的态度，但这回她不敢造次了，小心翼翼搀起郑冀，朝正前方躬身行礼。

    那一笑，让他终生难忘。即便现在想起，胸口也痒痒的。

    她在自己的歌声中，再度陷入了一种迷蒙，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似真似幻的迷蒙，她变得异常从容，胆子也大了许多，不断地释放出婉转缠绵丝滑动人的歌声。

    楚萸唇角绽开一丝笑，她好像……赌赢了。

    她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能做点什么挣钱了，实在不行，就把那件华丽的袍子卖掉吧，虽然有点儿对不起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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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郑冀伤成这样子，想要彻底医治，估计花费不会少。

    不行，她长这么大，只玩过《奇迹暖暖》，一针一线裁剪衣服什么的，完全不会——

    话虽这么说，还是熟稔地将硬币划入袖口。

    他们要是再不走，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子婴，你——”

    呜呜呜，还是想要现成的钱，挣钱什么的太难了——

    渭阳君缓慢抬眸，眉毛微微挑起，以眼神无声质问。

    太失敬了。

    “还有这个。”小厮又抛来一袋软乎乎的东西，“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颇有奇效，让你家那人每日敷两次。”

    她唱得相当投入，开始时略有些慌张，到后来基本就是声情并茂了。

    眼前的女子许是因为出门急促，面上几乎未着粉黛，衣服也粗糙破旧，然即便她素颜素衣立在那里，仍不掩绝色倾城之姿，宛如盛放的牡丹，使得身后那些衣着绚丽的舞女歌姬都暗淡了光芒。

    这首歌，她练了好几个月，是学校联欢会的压轴节目，虽然至今不知道那位黑框眼镜、高马尾的音乐老师为何非指定她上场（也许是因为她名字里有个“楚”字？），但这首歌似乎可以帮她解脱目前困境。

    渭阳君一愣，刚刚握起酒斛的手悬停在半空。

    楚萸搀着郑冀转身，对还在劈里啪啦砸泪珠的子婴，郑重行了个大礼。

    在五十多年的人生里，嬴子傒只见过两个这样的女子。

    话音未落，人已经抬脚踏上青石台阶，在小厮掩门前，一个箭步滑了进去。

    渭阳君望着跪在楚萸身后，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少年，想到他同样悲惨的身世，心有不忍，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看在这孩子为你们求情的份上，老夫今日就当无事发生，楚公主，你们走吧。www.suhua.me”

    她乐滋滋地捧着钱袋上了车，在郑冀耳边哗啦哗啦点数。

    身后舞女们悄然退散，腾出一大块空地给她，楚萸后退两步，在心里找好调子，深吸一口气，开口唱了起来。

    “楚公主，等一等——”

    这个联想实在太过不伦不类，人家好歹也是秦王三代目，怎么能觉得人家像小狗呢？

    会突然迸发出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她觉得秦人的娱乐方式太过简朴，秦风也好，秦筝也罢，纵然有自己的特色，但听久了也没啥新鲜感，而楚人正相反，文艺方面造诣深厚，流传深远。

    手指微微有些发颤，他放下酒斛，屏退了上前倒酒的侍女，望着对面女子清丽的脸孔，大笑一声，爽朗道：“好啊，既然公主有雅兴，老夫自是欣然笑纳。”

    事态演变成如此地步，钱是没法开口要了，万一再触怒他老人家，好不容易到手的“特赦令”也得鸡飞蛋打，做人不能太贪心，识时务者为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