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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玉翠说：妞他爹，你可不能撇下俺娘们哪……不管咋说，俺跟你这么多年了……
刘玉翠站在床前看着他，尔后往他的枕头边放了一叠钱，说：日头大高了，赶紧起来吧。进城还有一段路呢。
治保主任追着他的屁股喊：老杜，老杜……老杜哭了，一脸泪。
老杜说：睡觉。睡觉
冬去春来，老杜的情绪一天一个样儿，有时面带喜色，有时又嘟噜着个脸，垂头丧气的。老杜本是个很有涵养也很爱面子的人，可他在奔波中已把仅有的一点脸面丢尽了。后来，老杜都跑得快没有信心了，他已经到了几近绝望的程度。
老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鞋，突然说：这鞋送你了。我不要了。说完骑上车就走。
此时此刻，老杜突然哭了，老杜泪流满面，痛得不成样子。刘玉翠吓坏了，忙说：老杜，老杜，你这是咋的了？我可没让你请，是你自己要请的……老杜摆摆手，什么也不说。
两人重新躺下来，背对着背，各自都有些心思……吹了灯，刘玉翠睡着睡着，突然一猛子坐起来，一拍床，说：老杜，我呢，孩子呢？
我知道他一直在跑平反的事。可我一个还未毕业的学生，能帮他什么忙呢？我看他这个样子，就快要崩溃的样子，说：你说吧。不料，杜老师突然哭了，他扑哧一下，放声大哭！他哭着说：你知道我敲过多少人的门么？你知道我赔过多少笑脸么？你尝过夕阳西下站在人家门外等人的滋味么……可以想见，他在常年的奔波中受了多少委屈，看了多少人的脸色……哭着哭着，他擦了擦眼里的泪，喃喃地说：人心险恶，人心险恶呀。
杜老师还在寝室里等着我呢。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说，我想他一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还会找那人拼命……可他听了我的话，却半天沉默着。好久才喃喃地说：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找他了。说完，他扭头就往外走。出门时，他整个人像是被击垮了似的，背驼得很厉害。我追出门，灵机一动，突然说：杜老师……他回过身，望着我。我手往天上一指，说：市里不行，你去省里。他说：找上面？我说：对，上面。他突然扑过来，紧抓住我的手，说：我知道了。谢谢老弟。
老杜半信半疑，说：是么？
刘玉翠说：平反的证，让我看看。
第二天一早，老杜给车子打打气，又上路了……他实在是不愿再看治保主任那张脸了。
老杜长叹一声，说：嗨，跑来跑去，不但没平反，又加了一顶帽子，两顶……
仍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着，他做了一个噩梦：他跑来跑去，不但没有平反，还罪加一等，又戴上了一顶帽子，他现在头上戴着两顶“帽子”，他正在梦中痛哭流涕地做检查呢……老杜哭着哭着，醒了。就觉得有人拽他，待他睁眼一看，是刘玉翠。
老杜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会。
刘玉翠说：你拍拍屁股走了，不会……不要俺娘们了吧？说话呀。
三个月后，突然有一天，老杜下午早早地就回村了。老杜回来后往院子里一坐，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坐着，很沉默。刘玉翠看他不高兴，先是把扇子递给他。怕他上火，又把泡好的野菊花茶递给他，可他仍是一句话也不说。
刘玉翠说：妞他爹，我看有指望了。梦是反的，这叫顶上加顶。
老杜躺在黑暗中，说：我先过去。你……跟孩子，回头再说吧。
刘玉翠笑了，说：我都忘了这茬儿了……请吧。
老杜点点头，说：知道，我知道。
老杜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那张纸，给了刘玉翠……刘玉翠又忙把灯点上，拿着那张盖有大红印章的纸看了又看，还在灯前照了照，说：真不容易呀，到底给平了……尔后说：给我念念。
记得那时候，我还在一所大学里读研究生。突然有一天，杜老师竟然跑到学校里找我来了。那是个星期天，寝室里就我一个人。他进门时绊了一跤，踉踉跄跄的，一头栽到了我的怀里。我惊讶地望着他，发现他的脸是紫的，一脸紫黑，简直是怒不可遏！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他气得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志鹏（他一直叫我的学名），你帮我一个忙。帮老师一个忙。
刘玉翠说：证呢？
刘玉翠说：我想你也不会，你不是那狠心的人。
接着，他快速地说：这样，长话短说，我托了一个人。这个人答应帮忙的。他说他一定给我办成……送的礼就不说了。这一年多，我给他送了多少礼就不说了。他答应我的，可他一拖再拖……今儿个，我又找他了。他说，他马上去市委找人。我已经不再相信他了。这样吧，你帮我个忙，待会儿，他出来的时候，你跟着他。我要证实一下，看他是不是在帮我。接着，他轻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人我知道，是他的一个大学同学，如今是我们学校的中层领导。于是，我硬着头皮答应了。
人们在村街里撞见老杜的时候，一个个都“点拨”他说：老杜，还没跑成呢？送，你得送呀！一个“送”字，是土壤里生长出来的哲学，人民的哲学。
老杜叹一声，说：不好。我刚做了个噩梦……算了，今儿不去了。
刘玉翠说：我的爷，你咋不早说呢？真平了？
刘玉翠惊喜地扭过身来，看着他，说：老天，给你平反了？
这也是我此生第一次去跟踪一个人。一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既有着教授学衔又有一定的职务、名声很好的人。他一脸祥和地骑着一辆新的女式斜梁“凤凰牌”自行车（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这比现在开着一辆小轿车还神气呢）。他自行车上挎着一个篮子，那篮子是细竹丝编成的花篮，很像是一件艺术品……我骑着借来的一辆破车偷偷地跟在他的后边。我看见他慢慢悠悠地骑着车，很审美地在路上走着。他先是去了菜市场，他在菜市场上买了几根嫩黄瓜，几个西红柿，两斤瘦肉，一把蒜薹和一根牛鞭（很贵）……尔后他悠然地穿过人群，骑过了菜市场，又骑到了市里的百货大楼门前。他在停车处扎了车子，尔后走进百货大楼。五分钟后，他出来了，手里提了几卷卫生纸，他把买的卫生纸放在后边的车架上，骑上继续往前走……他骑到了市委、市政府大门前，可他慢慢骑着过去了，没有下车。我想，这是星期天，他可能会去市委家属院找人，可市委家属院紧挨着市政府呢，他仍然是悠悠地骑过去了……我就这么一直跟着他。等我跟着他回到学校，我看了看表，我整整跟踪他了一小时又三十六分钟。这次跟踪，使我获得了一条最重要的人生经验。那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人。特别是那些梳大背头的人，要远离他。
刘玉翠说：啥梦？我给你圆圆。
这时，老杜慢慢地站起来，展了展身腰，默默地说：还要我请罪么？
刘玉翠说：爷，一个村都借遍了，我再也给你借不来了。我叫人把院里的三棵桐树出了。卖了三百一十块钱。你拿上去吧。
老杜说：平了。
老杜脸色陡然变了，厉声说：念什么念？有啥好念的。平了就是平了。说着，他忽一下把那张纸从她手里夺过来，重新叠好，装在贴身的衣兜里。
老杜说：睡吧。
老杜说：啥证？
刘玉翠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你看你，我又没说啥。不念就不念。那，睡吧。
于是，老杜就站在院子里，整整衣服，扣好扣子，弯下腰，勾着头，对着刘玉翠背诵道：我有罪。我是个罪人。****教导我们说：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变得比较聪明起来……刘玉翠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她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这又不怨你。
此后，有一段时间，杜老师常骑着那辆从老姑父那儿借来的破自行车到学校里来。他把自行车放在我寝室门前，尔后再赶火车到省城去……每次，他都悄悄地叮嘱我说，去省里跑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对谁都不要说。
这边，刘玉翠洗洗涮涮，收拾了锅碗瓢盆，回房后，看着老杜，也愣住了……后来，她对人说，她早就看着老杜不对劲。老杜的魂走了，老杜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老杜本是不信命的。可人到了这一步，不信也信了。他慌忙下床，洗了把儿脸，出门一看，刘玉翠已把自行车给他借来了，还打足了气。于是骑上车就走。刘玉翠追着屁股教育他说：别惜乎钱，多买些烟酒。你没听人家说，“研究研究”么？
夜深了，星星在天空中闪烁，老杜仍呆呆地在院里坐着。晚饭给他盛上了，他不吃。又给他热了几次，他还是不吃。刘玉翠也不敢叫他，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有几次，刘玉翠从屋里出来，站在他跟前，说：老杜，天不早了。老杜不吭。过一会儿，刘玉翠又从屋里走出来，说：老杜，夜气凉，披上衣服吧。说着，给他披上褂子。老杜仍然坐着不吭，很沉痛的样子。最后，刘玉翠说：爷，你也别心里不是味，实在跑不成，就算了。花那些钱，只当肉包子打狗了。
……就这么跑着跑着，又小半年时间过去了。
老杜点点头，说：明儿就可以办户口了。
老杜怔怔地，说：这钱，哪来的？
一天，傍晚的时候，治保主任背着两只手，在村口等着了从城里回来的老杜……治保主任问：老杜，跑得咋样了？老杜一看是他，手一哆嗦，差点从车上摔下来，就随口说：快了。快了。这时候，治保主任从背后伸出手来，他手里掂着一双破皮鞋，三接头的。治保主任说：这鞋，还给你吧。鞋小，墩儿一天也没穿过。你跑事呢，不是得、那个啥……仪表么。
这天夜里，吹了灯，老杜突然说：平了。
这天夜里，老杜进屋后，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房子，像不认得似的：那烟炕房的屋顶被烟熏得很黑；墙头上，曾经挂烟杆用的穿杆眼上塞着一窝一窝的麦秸；房梁上挂着一个黑黢黢的竹篮子，篮子是防老鼠的“气死猫”，篮子里放着两匣串亲戚用的点心，还有一包熬好的猪油……尔后，他斜靠在床上，怔怔地望着这一切。
] 刘玉翠说：妞他爹，你可不能撇下俺娘们哪……不管咋说，俺跟你这么多年了……
刘玉翠站在床前看着他，尔后往他的枕头边放了一叠钱，说：日头大高了，赶紧起来吧。进城还有一段路呢。
治保主任追着他的屁股喊：老杜，老杜……老杜哭了，一脸泪。
老杜说：睡觉。睡觉
冬去春来，老杜的情绪一天一个样儿，有时面带喜色，有时又嘟噜着个脸，垂头丧气的。老杜本是个很有涵养也很爱面子的人，可他在奔波中已把仅有的一点脸面丢尽了。后来，老杜都跑得快没有信心了，他已经到了几近绝望的程度。
老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鞋，突然说：这鞋送你了。我不要了。说完骑上车就走。
此时此刻，老杜突然哭了，老杜泪流满面，痛得不成样子。刘玉翠吓坏了，忙说：老杜，老杜，你这是咋的了？我可没让你请，是你自己要请的……老杜摆摆手，什么也不说。
两人重新躺下来，背对着背，各自都有些心思……吹了灯，刘玉翠睡着睡着，突然一猛子坐起来，一拍床，说：老杜，我呢，孩子呢？
我知道他一直在跑平反的事。可我一个还未毕业的学生，能帮他什么忙呢？我看他这个样子，就快要崩溃的样子，说：你说吧。不料，杜老师突然哭了，他扑哧一下，放声大哭！他哭着说：你知道我敲过多少人的门么？你知道我赔过多少笑脸么？你尝过夕阳西下站在人家门外等人的滋味么……可以想见，他在常年的奔波中受了多少委屈，看了多少人的脸色……哭着哭着，他擦了擦眼里的泪，喃喃地说：人心险恶，人心险恶呀。
杜老师还在寝室里等着我呢。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说，我想他一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还会找那人拼命……可他听了我的话，却半天沉默着。好久才喃喃地说：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找他了。说完，他扭头就往外走。出门时，他整个人像是被击垮了似的，背驼得很厉害。我追出门，灵机一动，突然说：杜老师……他回过身，望着我。我手往天上一指，说：市里不行，你去省里。他说：找上面？我说：对，上面。他突然扑过来，紧抓住我的手，说：我知道了。谢谢老弟。
老杜半信半疑，说：是么？
刘玉翠说：平反的证，让我看看。
第二天一早，老杜给车子打打气，又上路了……他实在是不愿再看治保主任那张脸了。
老杜长叹一声，说：嗨，跑来跑去，不但没平反，又加了一顶帽子，两顶……
仍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着，他做了一个噩梦：他跑来跑去，不但没有平反，还罪加一等，又戴上了一顶帽子，他现在头上戴着两顶“帽子”，他正在梦中痛哭流涕地做检查呢……老杜哭着哭着，醒了。就觉得有人拽他，待他睁眼一看，是刘玉翠。
老杜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会。
刘玉翠说：你拍拍屁股走了，不会……不要俺娘们了吧？说话呀。
三个月后，突然有一天，老杜下午早早地就回村了。老杜回来后往院子里一坐，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坐着，很沉默。刘玉翠看他不高兴，先是把扇子递给他。怕他上火，又把泡好的野菊花茶递给他，可他仍是一句话也不说。
刘玉翠说：妞他爹，我看有指望了。梦是反的，这叫顶上加顶。
老杜躺在黑暗中，说：我先过去。你……跟孩子，回头再说吧。
刘玉翠笑了，说：我都忘了这茬儿了……请吧。
老杜点点头，说：知道，我知道。
老杜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那张纸，给了刘玉翠……刘玉翠又忙把灯点上，拿着那张盖有大红印章的纸看了又看，还在灯前照了照，说：真不容易呀，到底给平了……尔后说：给我念念。
记得那时候，我还在一所大学里读研究生。突然有一天，杜老师竟然跑到学校里找我来了。那是个星期天，寝室里就我一个人。他进门时绊了一跤，踉踉跄跄的，一头栽到了我的怀里。我惊讶地望着他，发现他的脸是紫的，一脸紫黑，简直是怒不可遏！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他气得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志鹏（他一直叫我的学名），你帮我一个忙。帮老师一个忙。
刘玉翠说：证呢？
刘玉翠说：我想你也不会，你不是那狠心的人。
接着，他快速地说：这样，长话短说，我托了一个人。这个人答应帮忙的。他说他一定给我办成……送的礼就不说了。这一年多，我给他送了多少礼就不说了。他答应我的，可他一拖再拖……今儿个，我又找他了。他说，他马上去市委找人。我已经不再相信他了。这样吧，你帮我个忙，待会儿，他出来的时候，你跟着他。我要证实一下，看他是不是在帮我。接着，他轻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人我知道，是他的一个大学同学，如今是我们学校的中层领导。于是，我硬着头皮答应了。
人们在村街里撞见老杜的时候，一个个都“点拨”他说：老杜，还没跑成呢？送，你得送呀！一个“送”字，是土壤里生长出来的哲学，人民的哲学。
老杜叹一声，说：不好。我刚做了个噩梦……算了，今儿不去了。
刘玉翠说：我的爷，你咋不早说呢？真平了？
刘玉翠惊喜地扭过身来，看着他，说：老天，给你平反了？
这也是我此生第一次去跟踪一个人。一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既有着教授学衔又有一定的职务、名声很好的人。他一脸祥和地骑着一辆新的女式斜梁“凤凰牌”自行车（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这比现在开着一辆小轿车还神气呢）。他自行车上挎着一个篮子，那篮子是细竹丝编成的花篮，很像是一件艺术品……我骑着借来的一辆破车偷偷地跟在他的后边。我看见他慢慢悠悠地骑着车，很审美地在路上走着。他先是去了菜市场，他在菜市场上买了几根嫩黄瓜，几个西红柿，两斤瘦肉，一把蒜薹和一根牛鞭（很贵）……尔后他悠然地穿过人群，骑过了菜市场，又骑到了市里的百货大楼门前。他在停车处扎了车子，尔后走进百货大楼。五分钟后，他出来了，手里提了几卷卫生纸，他把买的卫生纸放在后边的车架上，骑上继续往前走……他骑到了市委、市政府大门前，可他慢慢骑着过去了，没有下车。我想，这是星期天，他可能会去市委家属院找人，可市委家属院紧挨着市政府呢，他仍然是悠悠地骑过去了……我就这么一直跟着他。等我跟着他回到学校，我看了看表，我整整跟踪他了一小时又三十六分钟。这次跟踪，使我获得了一条最重要的人生经验。那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人。特别是那些梳大背头的人，要远离他。
刘玉翠说：啥梦？我给你圆圆。
这时，老杜慢慢地站起来，展了展身腰，默默地说：还要我请罪么？
刘玉翠说：爷，一个村都借遍了，我再也给你借不来了。我叫人把院里的三棵桐树出了。卖了三百一十块钱。你拿上去吧。
老杜说：平了。
老杜脸色陡然变了，厉声说：念什么念？有啥好念的。平了就是平了。说着，他忽一下把那张纸从她手里夺过来，重新叠好，装在贴身的衣兜里。
老杜说：睡吧。
老杜说：啥证？
刘玉翠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你看你，我又没说啥。不念就不念。那，睡吧。
于是，老杜就站在院子里，整整衣服，扣好扣子，弯下腰，勾着头，对着刘玉翠背诵道：我有罪。我是个罪人。****教导我们说：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变得比较聪明起来……刘玉翠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她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这又不怨你。
此后，有一段时间，杜老师常骑着那辆从老姑父那儿借来的破自行车到学校里来。他把自行车放在我寝室门前，尔后再赶火车到省城去……每次，他都悄悄地叮嘱我说，去省里跑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对谁都不要说。
这边，刘玉翠洗洗涮涮，收拾了锅碗瓢盆，回房后，看着老杜，也愣住了……后来，她对人说，她早就看着老杜不对劲。老杜的魂走了，老杜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老杜本是不信命的。可人到了这一步，不信也信了。他慌忙下床，洗了把儿脸，出门一看，刘玉翠已把自行车给他借来了，还打足了气。于是骑上车就走。刘玉翠追着屁股教育他说：别惜乎钱，多买些烟酒。你没听人家说，“研究研究”么？
夜深了，星星在天空中闪烁，老杜仍呆呆地在院里坐着。晚饭给他盛上了，他不吃。又给他热了几次，他还是不吃。刘玉翠也不敢叫他，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有几次，刘玉翠从屋里出来，站在他跟前，说：老杜，天不早了。老杜不吭。过一会儿，刘玉翠又从屋里走出来，说：老杜，夜气凉，披上衣服吧。说着，给他披上褂子。老杜仍然坐着不吭，很沉痛的样子。最后，刘玉翠说：爷，你也别心里不是味，实在跑不成，就算了。花那些钱，只当肉包子打狗了。
……就这么跑着跑着，又小半年时间过去了。
老杜点点头，说：明儿就可以办户口了。
老杜怔怔地，说：这钱，哪来的？
一天，傍晚的时候，治保主任背着两只手，在村口等着了从城里回来的老杜……治保主任问：老杜，跑得咋样了？老杜一看是他，手一哆嗦，差点从车上摔下来，就随口说：快了。快了。这时候，治保主任从背后伸出手来，他手里掂着一双破皮鞋，三接头的。治保主任说：这鞋，还给你吧。鞋小，墩儿一天也没穿过。你跑事呢，不是得、那个啥……仪表么。
这天夜里，吹了灯，老杜突然说：平了。
这天夜里，老杜进屋后，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房子，像不认得似的：那烟炕房的屋顶被烟熏得很黑；墙头上，曾经挂烟杆用的穿杆眼上塞着一窝一窝的麦秸；房梁上挂着一个黑黢黢的竹篮子，篮子是防老鼠的“气死猫”，篮子里放着两匣串亲戚用的点心，还有一包熬好的猪油……尔后，他斜靠在床上，怔怔地望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