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袂（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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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因为她是妖怪吗？还是说，她……认识他？

    要说段延庆是不敢置信中带着疑问，那蓝楹就完完全全是委屈了。

    蓝楹见段延庆拿着果子一口没动的，还以为他不喜欢吃，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她干脆把剩下的果子一把捧到段延庆身前，“来，喜欢哪一个，自己挑。”

    仔细想来，他们的初见和相逢，都围绕着雪塔。没想到它不但好吃，还能给她带来太子殿下。蓝楹宣布，从今天开始，她最喜欢的花就是雪塔了，比之前最最喜欢的蓝楹花还要喜欢。

    “哎？是让我吃吗？”

    “呼……”

    段延庆不知不觉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融化了眉宇间的戾气，就连那双黝黑的双眸也变得多情起来。

    所以说，傻蝴蝶，你又怎么可能找到你的太子殿下呢。

    久到他已然忘了自己以前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纵马长歌的翩翩少年郎，而不是如今这个狼狈逃窜，家不是他的家，国不是他的国的满腔仇恨之人。

    那一夜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失去了国家，失去了父皇，失去了太子的尊位，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驱逐出了大理。

    他一怔，自他流亡至今，他有多久没笑过了？

    “那时我吓坏了，翅膀又受了伤，被太子殿下你放到芙蓉树上后就没能跟上去。后来好不容易养好了伤，但找遍了皇宫怎么也找不到你。我只知道你叫太子殿下，可是我寻了这么久，再没能听见有人喊太子殿下了。”

    “我还记得当初我去太子殿下的宫殿，是因为那儿的茶花开得最好，月光下一朵朵白的像是会发光。可惜全都被烧死了，后面再种的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然后她揪了一片花瓣放到嘴里，嫣红的嘴唇比她吃进去的花瓣还要饱满水润。

    听到了女子“哎呀”的呼痛声，以为是哪个宫娥受伤了，即使形势那么危急，自幼被教导仁爱的他仍循着声音准备救人，哪知道却只看到了一只蓝色的蝴蝶跌落火海。

    太久了！

    只怕他也没想到，数代之后，他的后人却因它而结缘。

    等救下了这只受了伤不能飞的蝴蝶，见过不知多少珍奇的段延庆也不由为它稀世的美丽而赞叹。

    父皇素来疼爱他，因此便将皇宫里所有的雪塔都移到了他的宫殿。因为有手巧的宫人们的精心照料，它们每年都开得很好。哪知道到最后，却和他前半生所有心爱的东西一起葬于火海，早知道，还不如当初就让它呆在原来那处，也好过这无妄之灾。

    太近了！

    “太子殿下，你怎么不吃，是不喜欢这种水果吗？”

    果然，除了太子殿下以外，人类都是大骗子！先前那谁谁谁还说她的真身这么漂亮，谁见了都会念念不忘的。

    最叫她开心的是今年她第一次去就见到了太子殿下。

    第一任皇帝段寿辉害怕权臣暗算，在位仅一年便以天象有异为借口，禅位给如今的保定帝段正明，自己出家为僧了。而段正明至今仍然无子，只能立段正淳为皇太弟。

    她将水果全部塞到段延庆的手上，随手从篮子上折了一朵半开的花朵，对着他摇了摇，“不过我不爱吃水果，平日里吃这个就够了。”

    段延庆摇了摇头，将手上的也放上去，然后指了指蓝楹。

    段延庆无奈于她的迟钝，拿起原先的那枚果子咬了一口，示意他不会吃她的花。

    “太子殿下，你没认出我来吗？”

    这个时候救人还能称得上一句仁慈，但救蝴蝶那简直就是荒唐了。

    可是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体的动作比大脑还要快，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剑就已经递过去了。

    翅膀！

    之后，大理有了新的皇帝，皇宫也换了新的主人。也不知是不是鸠占鹊巢的缘故，后来的皇帝皇位做的都不太安稳。

    蓝楹的声音很好听，说起这些年的苦苦寻找也不见丝毫愤懑或着后悔。一双水洗过的蓝眸盈盈的望着他，好像只是疑惑他这些年去了哪里，干净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其中，大部分都是那些放火的人有多么多么可恶，太子殿下有多么多么神勇，多么多么善良等等，这些就不一一叙述了。

    比起皇位更迭，她更惋惜的是太子殿下宫殿里如云似雪的白茶。想起那被焚烧殆尽的雪塔，她的语气低落了下去，还不待人安慰，她自己又打起精神来。

    然后，蓝楹徐徐的说起了那段藏在她心里数载不曾褪色的往事。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心里一跳，顾不得蓝楹不让他说话，急切的问她：“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

    他的唇动了动，才发出气音就在蓝楹不赞同的眼神中给憋回去了。

    “太子殿下，你笑了！真好看啊，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笑呢。”

    因此，自他以后，大理是没有太子的。

    蓝楹实在是怕了他了，干脆一道灵力过去直接禁言：“太子殿下，伤好之前你就别想开口了，什么事也没有你身体重要，等你好了你再告诉我就是了。你放心，不会很久

    也只有日日饮露食花的蝴蝶，才能化作眼前这个美貌绮丽，纯洁美好的女子吧。

    至于天龙寺的白茶为什么和宫里的一样，那是因为它们本来就系出同源，是一位同样喜爱雪塔的先人出家前从宫里移栽过去的。

    “不许说话了，你嗓子还想不想好了！”蓝楹凶凶的瞪了他一眼，不过配着她委屈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可怜巴巴。

    见段延庆垂涎地盯着自己的嘴巴，蓝楹三两口咽下花瓣，将剩下的那枝几乎完好的花往怀里藏了藏，又把篮子移到自己的另一侧，“太子殿下，这个你可不能吃，这花我吃着香甜，你们人类怕是觉得苦。”

    我笑了吗？

    要知道，当初救下她，不过是他的一念之差。

    蓝楹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你喝花蜜就好了，都是我用清晨的露水和花粉一起酿的，我平日里也很喜欢。这些话我都是当成零嘴的，你要是真的想试一试，等槐花开了，我采些给你尝尝，那个甜。”

    把它放到安全的地方，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之后他就匆匆带着赶来的侍卫去父皇的寝宫救驾。

    段延庆却心中大恸，吃到一半的果子掉到树干上，咕噜噜的滚落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听蓝楹提到雪塔，段延庆恍惚间好像又闻到了昨夜袭了他一身的香气。

    她还以为太子殿下见过她的真身就认出她了呢，没想到竟然完全没想起来。

    瞧，太子殿下不就忘了吗【嚎啕大哭.JPG】

    蓝楹看懂了，她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真的想起来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开心地说：“对，小蝴蝶！我就是太子殿下你在火里救下的那只小蝴蝶！”

    “虽然皇宫里的雪塔没了，不过后来我在找太子殿下的时候，发现天龙寺的雪塔和皇宫里的一模一样，所以每年花开的时候，我都会去那里摘一些回来。”蓝楹不好意思的说：“顺便碰碰运气，想着能不能在这里在这里再见到太子殿下。三年了，我来来回回去了十几趟，没想到今年终于叫我等到了，真是太好了！”

    原本，他该丢下它的，可是望见这只美丽梦幻的生灵，他鬼使神差的在下属不赞同的眼神中把它带了出去。

    故事不长，总结起来不过就是一只贪吃的蝴蝶倒霉的撞上了宫变，就在差点葬身火海的时候被从天而降，恍若神人的太子殿下给救了这么一段故事。

    心里说着她傻，可是段延庆却无法不动容。

    段延庆突然也很想尝一尝花瓣的味道，只是是哪片花瓣那可就说不好了。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等蓝楹收回手后，才悄悄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眼神不经意落到她蓝色的裙摆上，斑驳的光点照在上面，流光溢彩，就像她的翅膀一样。

    烈焰翻腾的火海里，一只纤弱又梦幻的蓝色身影突兀地从他的脑海里划过。

    他点了点头。

    段延庆慢半拍地摸上了自己的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只可惜时机不对，他也没有时间细细端详。

    见段延庆慌着想要解释，蓝楹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以前没见着太子殿下就算了，现在她是觉得不会允许太子殿下在她眼前受伤的。

    雪塔啊，那是他最喜爱的茶花。

    段延庆看着她，无声地问道：“小蝴蝶？”

    第二个猜测一起，初见时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盘旋，段延庆越发觉得这个有些荒谬的猜测说不定才是真的。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1】

    蓝楹连花也不吃了，捧着脸对着段延庆痴痴的笑。

    似乎是想起了槐花的味道，蓝楹被勾起了馋虫，忙吃了几口花瓣当代餐。

    “谢谢太子殿下啦！”蓝楹眉眼弯弯，她就知道，太子殿下有那么那么（在心里双手划了一个大圈）好。

    自他逃亡后，所有人当他死了的不再找他，找他的却想真的把他弄死。只有这只蝴蝶，因为她口中的救命之恩，心心念念的寻了他这么久。

    纵使蓝楹在人类身上吃过不少亏，可她对人世间的种种仍然不够了解。她不知道段延庆心中的国仇家恨，对她来说，只要太子殿下好好的就够了。

    可是他不曾记得自己又见过蓝楹啊。她这般容色，若有谁见过她，那必定是永生难忘。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感受着唇上的温软，上面还残留着花的香气，段延庆难耐地抵了抵牙根。

    蓝楹防贼似的防着他，生怕他一时好奇真的来一口。

    再后来，就是噩梦的开端，他的流亡之路也由此拉开了序幕。那只蝴蝶的剪影也被他抛在记忆的深处，直到今天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