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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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底下新生一只阴鬼，申屠桃自然感觉到了。

    只是眼前这具残骸的臂弯里，并无稚子，小孩子在邪魔嘴里，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从天而降的佛光以及那摧枯拉朽似的一棒，没有损毁城中任何一物，甚至连城中遍开的梨花都未伤。一棒诛杀地魔。

    正欲御空冲出这片邪魔横生的区域时, 余光里看到一名同伴先他一步飞上半空，紧接着, 那修士就如同一个亮眼的靶子, 被四面八方扑去的邪魔撕得四分五裂。

    他身上的人皮爆开，身形一下子膨胀到比身边楼阁还要高大，浑身血红，筋肉蚺结，抬手想要接下这惊天动地的一棒。

    筋斗云载着她，云气涌动，软软地一弹，就从众人视线中消失。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团白云已经融进久黎城上方绵延的浓云中。

    乌云之中昏昏一片，不见雷光雨气，只是昏沉沉地遮天掩日。

    陈敬被一群从阴暗角落冒出的邪魔逼得只能折身逃窜，他飞身跳上屋顶，沿着东城民宅并不牢靠的青瓦屋脊往前跑。

    申屠桃：“……”他眼睛都要被刺瞎了。

    芙蓉花被下，躺着一个被吃空的女人残骸，她手臂维持着搂抱的动作，这个姿势陈敬并不陌生，因为他妻子哄睡小宝时，便是如此。

    继而是女人无力的哭泣和惨叫，越来越多的痛嚎涌来耳边，潮水似的淹没了他。无数人被邪魔吞吃时惊醒，死前最后一刹的画面涌入他脑中，陈敬头疼欲裂，魂魄都快被这些恐惧和惨嚎撕裂。

    宣芝吞了补灵丹，灵气冲入经脉，她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次反应很快，立即将灵气引入丹田气海。

    这乌云是因法力而成，而那施法之人的修为显然远远高于这久黎城中的所有人，宣芝小小一个凝气期修士，本不可能如此轻松地就闯入这片连金丹修士都奈何不了的乌云中的。

    眼前这具女人的残骸成了击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一刻，陈敬心念彻底崩溃，护身灵力蓦地溃散。

    “城里面竟然还藏了一只地魔！”

    宣芝瞪大双眼，清澈的眼瞳中映着前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这熟悉的紫金冠长翎羽，这毛绒绒的后脑勺！这灵活的猴尾巴！

    陈敬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 一脚跺裂脚下屋顶, 身形遁入脚下民居。

    黑烟凝成一个巴掌大的人影坐在宣芝肩头，鬼帝陛下小袖子一挥，一行金字凭空浮出来，赫然是一份罪状。

    “原来你就是这样进入北冥的。”申屠桃在她耳边道。连结界壁垒都能随意穿行，这乌云根本算不得什么。

    云端之上。

    “佛？”乌沉宿很是意外，他看了一眼自己溃烂的皮肤，一把拂去阵法，身形极快地往久黎城外冲去，在无处不有的金光下，他身上的烧灼痕迹越来越重，几乎透骨，而原本他一步就能踏出的久黎城楼，这一刻格外遥远。

    陈敬的魂魄从肉身上浮出，整个久黎城中的枉死之魂，从浑浑噩噩中惊醒，终于找到了自己死亡的缘由。

    就在他这个念头兴起的刹那，陈敬听到一声小孩尖利的哭嚎，就来自于咫尺之外的芙蓉花被下，“娘！我好疼——”

    申屠桃便觉得有些无趣，人世间的这些戏码，就如戏台上的皮影剧，人生苦短，人的情感被压缩在这短短的一生中，情感似乎也格外剧烈，潮起潮涌地看着总觉新鲜，但看得多了也会变得乏味。

    在东城搜魔时，他已见过好多这样被邪魔吞食的人，他们有老有少，也是别人的丈夫，妻子，孩子，父母，这些人本该可以好好活着，如今却全都葬送在了他手里，为他一时的愚蠢和贪婪付出了生命。

    他们七嘴八舌，有认识陈敬的，亦有不识得他的，最后都化为统一的问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想活着，我还不想死。”

    他几乎喜极而泣。

    这“小小的牺牲”比他以为的还要大，还要沉重。他亲手造成了这一场祸事，他亲手杀了这些人。

    她同时请出了哮天犬和筋斗云，灵力消耗得比平时快，这回倒没有之前那种快被撑爆的感觉。

    佛光如雨似的洒向地面，将屋舍地底都照得通透，肆虐的邪魔就像金光下消融的影子，无处遁形。

    那黑烟是桃木燃烧过后的灰烬，与申屠桃密不可分，但此时灰烬被佛光冲击地散入云中，一时再难以聚拢。

    等他再次凝聚起桃木灰烬，只见得久黎上空佛光穿透云层，遮天蔽日的浓云像是燃着一把熊熊烈火，将整片浓云烧成了透亮的金色。

    紧接着罩在头顶的赤红袈裟扬开，一只毛手闪电似的伸过来，一把捏碎了他，一个声音说道：“呔！何方妖孽？”

    陈敬在这样的诘问中，恨不能将自己神魂撕碎，最终四面八方涌来的诘问和怨恨形成一道罪印，狠狠烙在他心口。他因罪而成鬼，罪印不消，不入轮回。

    最后五感渐渐消逝，他想，如此也好，所有的罪孽便由他来承担。

    鲜血从半空泼下, 还未落地就被邪魔争抢干净，只留下残破的衣衫挂在东城一家客栈的幡子上。

    乌沉宿回眸看向院子里那口深井，因他身处此处，那一群蜷缩在井中的邪魔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此时佛光普照，井里的邪魔发出吱吱惨叫，须臾间化成了飞灰。

    金光中，久黎城里的民众和修士都看到半空现出一道朦胧的身影，金光在他周身镀出毛绒绒的轮廓，那身影金甲裹身，一袭绘有金龙的赤红袈裟猎猎地当空拂过，头顶紫金冠，两条长翎迎风飞扬。

    但看着那虚影一点点转过身来，宣芝心跳得剧烈，满脑子都是“救命！我要跟斗战胜佛！齐天大圣！美猴王！孙悟空！面基了！”

    在她肩上，桃木灰烬汇再次聚凝成一个巴掌大的身影，申屠桃盘腿坐在宣芝肩头，皱眉看着那一脑袋毛的家伙。

    “天啊，是地魔！”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申屠桃想。

    东城区内邪魔之气浓郁，此消彼长, 反过来抑制住了修士的灵力，两名金丹长老被玄魔缠住，分丨身乏术, 此时形势逆转，原本领命四处搜查邪魔的修士散落各处, 成为了邪魔的瓮中猎物。

    属于不同世界的神力在那只猴掌上剧烈相撞，虚影凌空散了，鬼帝陛下的桃木灰

    屋中昏黑无光, 但修士修身炼体, 每日都会锤炼自己的五感, 是以已是筑基期修为的陈敬，能清楚地看到那布料陈旧而粗糙的被褥上，印染着大朵芙蓉花。

    久黎城中邪魔数量太多，分散各处，要同时应付这么多邪魔，宣芝能想到的，便是落一场带有佛光的大雨。她那日见筋斗云哗啦啦地下过雨，将哮天犬淋成了落汤狗。

    宣芝整个心神都落在神符中，来到水帘洞上的神庙，同时点了三支供香，祈求大圣借神力与她，化解此时久黎城中的危机。

    虽然如此，她心中不敢百分百地肯定能行，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

    筋斗云的云气被她用尽全力地铺展开，神符内，大圣神龛上的金光凝滞片刻，微微一漾，继而爆发出强烈的金光。

    “陈敬。”申屠桃挥去罪状。

    陈敬的灵台、心脏和丹田，同时遭到邪魔啃咬，尖锐的痛楚在身体里爆发，修士的灵魂比凡人强悍得多，在临死之前便也清醒得多。

    “为什么？你不是守城的么？”

    落地的瞬间一股恶臭血气冲入鼻腔，陈敬手捏符箓，屏住呼吸，神识扫过周遭, 随即他怔愣了下, 神情麻木地走向屋中床铺, 慢慢掀开被褥。

    这一刻，宣礼文骤然想起在自己年幼时，父亲请神君降临，为神像开光之时的场景，那时天微星君降下神威，也不过如此。

    他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肉身正在被邪魔一口口分食，修士灵体吸引来更多邪魔，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咯吱咯吱的咀嚼音充斥他的听觉。

    祈神山上的族老们大部分都已经脚软地站不住，宣礼文按着自己心口，一手使劲揉了揉自己被光芒刺痛的眼睛，扬起脖子努力想要看清云端之上那纤细的身影，以及她身前身披袈裟的虚影。

    不能御空！

    她手里的两瓶补灵丹已经耗尽，体内的灵力即将再次枯竭，经脉干枯地发疼。

    “为什么？”

    最后，他的意识落入最初那个流浪汉死前残留的画面里，睁眼看到自己的脸在视野里一闪而过，流浪汉竟然认得他，一声“陈道长”没能吐出口，就被“自己”一刀切开眉心，刺痛直钻脑海。

    那影子手中长棒一扬，一棒挥下。巨大的威压从天而降，轰然砸入久黎城中。

    天空中，斗战胜佛长长的袈裟无风而扬，将宣芝罩在其下。

    “我女儿昨日才学会绣第一个香囊，就挂在庙前榕树上为守城的道长祈福，希望你们平安……”

    浩浩佛光之下，他无意识地屈膝跪在了地上，垂下头缓缓扫过满地跪拜的百姓。

    “我每日为陈家运送蔬果，都是挑拣最新鲜长势最好的……”

    然而，只是徒劳，金光将他庞大的身形一破为二，血魔气从他身上如洪流溢出，顷刻间淹没了大半城池，又在佛光中消融。

    乌沉宿只觉头顶如千斤落下，竟然毫无反抗之力地在那棒下现了原形。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久黎城里的邪魔会这么多, 这么多邪魔侵入城中，他们却毫无所觉。

    早就在阴暗处窥视的邪魔抓住这一刹的空当，涌向他的后心。

    宣礼文此时虽然认不得天上那是什么神佛，但他知道，这已足够护佑整个久黎城，也足够延续宣流远的威名，让宣家继续在这城中屹立不倒，不受他人欺辱，即便是云家。

    宣芝闭目打坐，无暇理会他。

    神符外，申屠桃转过脑袋，从宣芝飞扬的额发下，看见她眉心浮出的佛印，佛光在一瞬间将黑烟都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