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我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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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烈从未陷入过迷雾，唯有此事上他很难去划分界定，说不清自己喜欢的到底是言九，还是这种血肉凝合为一的扭曲又蛊人的喧嚣与躁动。

    她不喜欢怀义没关系，难得他这个做师兄的是个亘古少有的大贤人，上面还有个也很不错的师父，师妹若随在他身边自然能宁心静气，轻盈自在。

    惹到他了就可以打她吗？

    唐皋：……？

    她指尖微颤，连忙低头从地上扶起凳子摆回原位，又向张之维深深鞠了一躬。就道歉来说她的姿态看起来分外恭敬，是在诚心悔过，只有张之维听得到师妹对他说：“替我给你师弟带句话，就说我日他屋头个先人板板。”

    可是杨烈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隔着雨、隔着窗，他眉目冷淡地盯着她。

    活像个讨债的。

    真的好痛，痛得发烫。

    不对吧师叔，你原来是这么疼孩子的人吗？

    看来药效不错，这就缓过来开始胡搅蛮缠了。由恪斟酌了一下，按住唐皋，道：“给她。”

    “师妹呀，你着相了。”他语声中透着无奈。

    龙虎山群山万壑，山长水阔，还有什么是抵不过的？

    杨烈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碰了碰伤处，她就抓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额头压在他冰凉掌心，一再紧贴。

    吔，怎么还有点期待？

    人与人的关系真是微妙难言，他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不过——

    着不着相不知道，快被打破相了是真。

    诚然她看不惯王并不假，但平心而论，她知道自己和那家伙其实是一路货色。

    都是被家里惯得无法无天的坏种。

    杨烈：“现在不行。”

    杨少爷和小九那点事山上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来。冷心冷性的人身边突然多出个姑娘来，不由旁人不多想。那是杨烈，不是他缺心眼儿的五，跟谁都要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唐妙兴把饭做咸了的缘故，吃过晚饭后言九突然吐了，吐得很厉害，事后像一只刚从水里揪出来的小奶猫，颤巍巍地蜷在杨烈身侧轻喘。

    ——他看妙兴就老揉她来着。

    张之维的手掌很大，轻松就能罩住这小脑袋。他卡着她的后脑，拇指在她眉间轻蹭。指腹又热又糙，刮弄起来有点磨人的痛，他没这个自觉，只想着给她揉揉就不疼了。

    ——他凭什么打她？

    若不是同门外人俱在眼前，杨烈想他或许会俯身去吻她额角的汗珠——只是吻，不折腾她。吐成这样已够她难受了，他没有那种恶劣的爱好。

    唐皋脾气不好也不待见言九，但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很关心这个半道捡来的师妹的。这药不好吃，当初他为了防人吃多特意做得一股怪味儿刺鼻。他倒不担心师妹缺心眼儿偷吃这玩意儿，估摸着她就是想半夜偷偷把药丸磨开了看看成分。说来说去，还是惦记他这手段。

    没招，会哭的孩子有药吃。

    唐皋说着就回屋去了，半晌带回来一瓶药倒出一颗扔给她：“把这个吃了就好了。”

    同理，那是杨烈，谁能越过他去？

    师妹跑出去一头扎进师叔师兄之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由恪面露不虞，但见她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到底还是没出言斥责，压着火问她怎么了。www.huayun.me那么多人，她独独面对着杨烈，指着额头叽叽咕咕的。夹着雨声张之维听不清，大概就是妹宝先告状，说他不讲武德欺负她云云。

    好痛。www.suruo.me

    明眸中冷光闪闪。

    –

    人生气的时候总爱摔摔打打地泄气，要不是长裙束着不方便，张之维毫不怀疑他这个师妹能把这凳子踹个稀烂——自家的东西她也不心疼。

    杨烈道：“刚吐过又要吃？”

    她嘎吱嘎吱嚼了，感觉了一下后伸出手道：“再给我一个。”

    由恪有，但是暂时顾不上，皱着眉问唐皋她到底怎么了。

    张之维凑过来问：“脑震荡是……？”

    张之维一手撑在膝上，一手托着脸，长长叹了口气。

    惹到他了？

    张之维深以为然。

    他会否喜欢一个不知礼的坏孩子，她拿不准。

    脑中一片空白，她怔愣住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钝钝的痛感爬上来。

    张之维听话地收手。她深呼吸，按着桌板起身，而后一脚把自己刚才坐着的凳子踹开。

    她一向都很硬气，不怕和任何人撕破脸。背靠言家与唐门，再加上丁嶋安护着，她无所敬畏惯了。

    “啊我不管我不管，再给我一个——我难受了还要吃！你不给我就闹！”

    罪过罪过。

    至于师兄妹间的嫌隙……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言师妹和唐皋也常吵嘴。她说，师兄妹不和，多半是师叔无德。

    袖袍猎猎作响，须发皆白的天通道人在风雪中笑得很大声。

    她委屈巴巴：“就是吐干净了才想吃的嘛。”

    天师府和蜀中唐门之间隔着多少人一辈子也走不完的路途，竟也能结下仇怨么？

    反省之余他又注意着她轻颤的眼睫，暗自猜想她会不会拉着自己的袖子哭起来。

    唐皋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大小姐，表示：“那么咸的饭她吃的比谁都多她不吐谁吐……”看了一眼脸色一直不太好的唐妙兴，他忍不住伸手扶着对方，补了一句，“妙兴，我不是说你做的饭有问题，咸是咸了点，但是师妹她纯是撑的了。”

    唐妙兴摇着头自责道：“怪我，是我不好。”

    张之维：“吔？”

    唐皋强忍着不去薅她，甩手走人：“一颗就得了，吃多了变傻子，你不怕我还嫌呢。”

    做错事会被厌弃，这层疑虑从师叔和师兄身上压下来已足够使她恐慌，何况是他。

    她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挨过打，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之后更是没少被教训。但是自家人动手是一回事，被别人打了又是另一回事。

    言九不可置信道：“前辈，你居然要抽我，我跟这老道你到底喜欢谁？”

    师妹厚此薄彼，油盐不进，好赖不分，冷声冷气：“松手。”

    就这样，他还是硬撑着带杨烈更衣回话，去和欺负了师妹的张之维理论，洗手做饭，现在还要去收拾碗筷。

    “敲你脑壳你应该脑壳疼，不是肚子疼——一天到晚硬是神搓搓的。”唐皋听不下去了，直接把张之维拽开，真诚地询问，“杨少爷，我能抽她吗？”

    她的脸很红，额上浮着一层薄汗，眼睫也被泪水沾湿，虚弱可怜的不行。杨烈微凉的手扶在她后背上，细密的汗液浸透薄薄的一层衣料黏在他手上。

    “就是说你把我脑浆子和匀了！我现在肚子好痛好痛，你去给我买两斤无骨鸡爪让它们进去给我揉揉，不然我就要死掉了！”她说话时顶起的气力在一语终结之际散光，重又伏在杨烈怀里艰难地喘息。

    富家出身的人大都很精细，说难听一些就是穷讲究。言大小姐会因为一顿饭吐的昏天黑地，杨大少爷则对他人的分泌物嫌弃的紧。别说是汗液，和人挨碰一下都足够他烦上一阵了。

    张之维是个很八卦的人，大嘴巴却难得沉默了一次，没去追问她跟自己师弟到底什么仇。

    师叔都发话了，又怕她真撒泼耍赖再闹吐了，他临了临了还是扣了一颗出来扔给她。

    她是例外。眼泪、唾液、汗水、甚至是——能从她体内挤出的各类液体早把这位大少爷浸透了，唇舌、指掌、腹前、腿间，无一例外。

    他想带师妹回龙虎山看看。

    不就是心魔么？

    如果可以的话，张之维还是更想要唐妙兴的师妹，而不是杨烈的师妹。

    坏了——他成爱打哭师妹的坏师兄了。

    他自己被天师一道雷两道雷劈惯了，尽管已有意收着，还是过火了。师妹娇气得不像个修行人，看来他就算想帮她也得换个方式为是。

    “不是他更不会是你。”

    “不是，”言九吸了吸鼻子，抬手一指张之维，指认道，“一定是他把我打脑震荡了我才会吐，不怪师兄。”

    简直烦透了。

    唐妙兴也不行啊。

    言九对龙虎山最初的印象是苍山负雪，她一出溜滑了六个台阶下去，铲倒了张灵玉。

    比起排斥，反而在他体内激起一种很奇异的水乳交融之感，仿佛活水倒灌冲刷源头，血液侵入腐烂发酥的骸骨——简直就像是……反哺。

    打了还不够，他还要拿手去挨她的额头。那处挨了一下后迅速泛红，正中渗血般留着一个米粒大小的红点，衬着银白的发丝分外显眼，像一颗被针刺出的血痣。张之维有点后悔，意识到师妹似乎受不住他手下的劲力——特别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

    言大小姐才不认这个理，只想把桌子扣到张之维脸上去。意识彻底回归之前，她已凭着本能扣上桌板，却被张之维覆掌压下，凭她怎么用力，不大的方桌始终纹丝不动。他这人干什么都行云流水般闲散安适，又稳稳压人一头。

    金光咒雅正淳厚，从张之维指尖流泻而出，如一滴水打在她眉间炸裂四散，弹指间就将灵台涤荡得一片澄澈空明，静如空山。耳边冗杂的声响化作嗡鸣，如清夜钟声隔江而来，水波翻涌，寂静之外仍是寂静，无忧亦无怖。

    越说越离谱了还。

    所以当杨烈出现在眼前时，唐皋下意识就去找唐妙兴，毫不意外地发现他脸上蒙着细雨，苍白又阴郁。

    杨烈：“……”

    对上那一眼，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待相识不久的师妹都如此，一起拜祖师的同门他只会更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