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

[    【作者江下下下下提示：如果章节内容错乱的话，关掉阅读模式,关闭广告拦截即可正常】

]    无根生到底意味着什么？

    言九甫一踏进房门，一团漆黑如墨的浓雾扑面而来，明明杂乱无形，这一刻却有如实体，巨兽一般将她整个人一口吞下，毫不拖泥带水。

    这是……

    “不是说情，”由守的眼神中藏着几分难言的深意，他瞥了一眼唐妙兴，对由恪道，“来一下。”

    “……”由恪难得语塞，片刻的沉默后依旧镇定如初，回道，“话是他自己说的，你也听到了。”

    言九踩着水坑从由恪身侧斜掠而过，鸟雀归巢一般轻盈地钻进大门，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师叔早上好，我和妙兴师兄吃过饭了，我去睡了午饭别叫我，饿了我自己会起来找吃的。www.nianping.me”

    –

    他咬牙，忍不住诘问自己，难道一桩错事在身还不够吗？他还要、还要再犯包庇师妹的错？

    暖的跟冰窟窿一样，夏天睡着还真挺惬意。

    一起，她又忽然想到，许爷当年胸中那一团火，不也炽烈地燃过吗？

    “没病……”人有点麻，但她的眸光依然清亮，没漏掉唐妙兴抬手时略带着几分迟滞感的古怪表现，只是抬一抬手，就这么吃力？她轻轻蹭着他的手心，一手攀上他的肩头

    这种东西，招惹一般人还能作威作福，招惹圈里人那就是自讨晦气。好在这玩意儿貌似没读过鬼魂守则，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合格的鬼，来的第一天晚上试探着给言九铺床然后暖被窝。

    真炁渐趋平静，浓烈的熏香之气中，一枚金闪闪的东西忽然坠落，直直砸在她胸前。被细微的闷痛激醒，言九缓缓张开眼，手从胸前一抚，指尖挑起那物什一看，是个半旧的金戒指。

    他一定是无根生吗？

    异样的感觉使他滞住呼吸，待看清源头系于何人，不免怔愣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啊～”她笑，“你这么厉害，帮我找个人不是问题吧……”

    ——他很少这么称呼由恪。

    唐门诸位师长性情各异，如大老爷深沉、高英才淡漠、于慧中刁钻，不一而足。而其中最为严苛的，莫过于眼前这位。由恪脾气说不上好，训斥小辈乃是常事。观其行察其言，一大早就面若冰霜守在门口，究竟愠怒到何种地步不言而喻。

    门在身后被风甩紧，紧接着便是一声：“给老子爬。”

    她在山上一掌拍断许新肋骨时心如止水，可杀人的念头似乎轻易起不得。

    言九恼了，将所有首饰一把扫下床去，又是一阵噼啪声。她按着太阳穴，对这堆半新不旧的玩意儿的来历有了猜测。

    只是——

    其实她大致看得出，这东西不是鬼，更像是所谓的“精怪”，也即，灵体。她对这一套不太熟，东北马家那几位大仙也只是偶尔一见，还主要集中于那位白仙。至于别的嘛，得益于大方的风星潼，没少给她现拘灵遣将的手段。

    她皱着眉抬眼看向上空那团黑雾，似乎是见她有反应，金银细软雨一般噼啪而下。

    唐妙兴唯默然而已。

    眼睁睁看着唐妙兴放走无根生，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清自己那会儿究竟怎么想的——她居然踌躇了。

    混沌了会儿，无奈《清净经》在心里都背烂了也没一点用，她勉强爬起来连点三只线香。袅袅云烟轻飘飘地萦在她鼻尖，乃至满室，她才终于好受了点。

    夜不归宿，还是和师妹一起，这事说出去唐妙兴自己都觉得荒唐。难为他这坏脾气的师叔竟没直接把二人捆了了事。

    陆瑾陆爷与无根生之间仇深似海，一生无暇，却为此屡屡失态，甚至是癫狂。从前她以为她也是如此，可真遇上这样一个机会，她反而畏缩了。

    ——这满身的狗脾气，小九不给他挨着是福气。但凡沾着了，不撕得粉碎他不会收手的。

    她都饿得叼着自己的脸咬了，还能有假吗？

    “无关？”由恪报以一声冷笑，怒道，“哼哼！好！这才是她的好师兄！好啊，妙兴，不罚倒对不起你这份心了……”

    来路么她不好说，貌似是从那个偷石狮子的小孩儿家附近就缠上她了，到了晚上更是在她屋里显了形。

    一朵开得蓬松的黄栀子躺在她掌中，言九深深看了一眼那团黑雾。

    清净了会儿，又有一物怦然坠至她胸前。她伸手去抓，入手的触感却使她一愣。

    “好，你冷静，你是天下第一圣人。”

    这玩意儿大概就是散落世间的“灵”。

    或许她该先帮冯宝宝弄清身世之谜，她困顿近一个世纪，难道不苦吗？

    她自己也被药的有点迷糊，贴着唐妙兴坐下来后在他手臂上拱了拱，咕哝着叫了一声：“师兄……”

    ——那些垂死的世代——在歌吟。

    “……”

    “……”

    由恪对他这神色有几分熟悉，略沉吟了一下，姑且跟他过去。他没那么好的耐心，才站住便道：“我没时间跟你耗，有话直说。”

    不见得吧。

    由守心说圣人不敢当，我只是不觊觎自己师侄而已。

    何况，由恪看他甘之如饴啊。

    “……”

    话跟人一样急促，由恪跟着回头时那边人已经不见了身影。他沉默一下，冷峻严肃的目光全然落在唐妙兴身上。后者于台阶之下停步，自知理亏一般，垂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叔。”

    由守会意，下一句话不再留情面，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到底是于公，还是于私？”

    从晨起发现两个小的不见了起，由恪就不对劲儿。刺客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阴沉冰冷的一面，从这具阴暗潮湿的身体里拧出的浊浪可以淹没溺毙任何目标，不容人置喙。可若是要淋到门里的孩子们身上，未免有些太过了。

    “还没发现吗，恪？

    由恪没有应，只斥问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能做出这等荒唐事，源头系于何人不言而喻。然而他身为师兄，不能规训师妹不说，反而还助着她护着她。如此看来，起始的三分罪责在言九是真，余下的七分担在他身上也全不冤枉。

    不像你。

    –

    “怎么罚，你说了算，你来动手——如何，满意了吗？”

    言九打着哈欠走出房门，香点的过量了，这一觉睡得长而沉，说是昏过去了都不为过。换了身衣服，浸染的香气仍潜藏在她皮肤与发丝之中，一出门唐妙兴就闻到了。

    精灵鬼怪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而眼前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心讨好自己。思及此，言九悠悠问道：“你想要我高兴？”

    无根生跑了，她没好脸。对着唐妙兴和师叔还能勉强装一装，至于这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算它倒霉，不偏不倚撞言大小姐枪口上去了。

    还是收敛了。

    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饱受煎熬。

    这话不是认错，而是在揽责。

    如此想着，他看默默等着受罚的唐妙兴突然入眼了许多——比起他哥，起码是个人。

    至于怎么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要气疯了。www.yingran.me”

    她深夜摸进他房间赖着不走的行径已不止是荒唐二字可说尽的了，如今还小，或还可纠正……

    外套脱落在地上，将刚刚聚集起一些的黑雾又一次打散。言九没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本就困顿的脑子里满是昨夜那男人，一阵阵钝痛不住从太阳穴往外涌。她烦得要死，直接瘫倒在床上。

    无根生，就要死？

    由守当然不会拿嘴说这话，不然他毫不怀疑由恪能大义灭亲，对他痛下杀手。

    又细又软，叫得他心头一紧。想到昨夜她单薄的衣着与那场冷雨，唐妙兴双手捧起她的脸端详了一下，又将手背贴上去试了试温度，不烫。他这才松了口气，要是害得师妹发热生病，罪过可就大了。

    深吸一口气，唐妙兴合目，一字一句道：“是我的错。恪哥，此事源头在我、罪魁是我，与小九无关。所有责罚妙兴愿一人承担，绝无怨言。”

    这就是她说的，她屋里的鬼。

    “说情的话趁早免了。”

    德行有亏，唐妙兴辩无可辩。

    本能作祟，他对这不妙的气味极其抗拒，可若是小九带来的，似乎……还挺好闻的？

    在此点上二人达成共识，由守也道：“我跟你也没那么多话——我只问你，你是只罚妙兴，还是两个都罚？”

    由守不认同，也从没想过由恪会有这一面——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可转念又是她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说她饿了，要吃床，甚至是把他吃了。

    他就是无根生吗？

    为他是师叔，就可假借公理之名行泄愤之私？

    “偷的？”

    ——总之，还是先找到那人再说。

    “啧，还回去。”

    与其说问，好像还是“戳穿”一词更好去形容这锋芒毕露的尖锐话语。

    –

    肩上忽然一紧，他一顿，立刻皱起眉头看向一旁的由守。

    此刻再次被包裹进幽深寒冷的黑雾中，言九没像初见时那样对它视而不见。脚边荡起一阵盘旋上升的气流，几乎是一瞬便将外物撕的粉碎。

    小辈之中由恪看的顺眼的不多，此前，唐妙兴算一个。年纪不大，却最是老成持重，行事谨慎。

    平心而论，难道放着不管才是好师兄吗？

    也太不公。

    为一己之身，她要碾灭这一切吗？

    又或许她该继续帮张楚岚弄清神明灵之谜，他蛰伏十载，难道不苦吗？

    故而眼下这番话由恪一个字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