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前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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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儿、绎儿，谨守遗训，不得有误，跪安吧。”

    鬼使神差，陆墨向北墙走去，眼前一张明代造型紫檀木官帽椅，在温暖的灯光下散发着红翡色的光泽。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十月，严嵩利用传言蛊惑嘉靖皇帝，以诽谤君上等罪斩了前任首辅夏言，随即重新出任内阁首辅，从此擅专朝政。

    陆墨从验票处进来，一路穿头宫门、二宫门，经银安殿、嘉乐堂，走走停停到佛楼之前，正看着地图考虑往哪个方向游览呢，突然间，天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上空转眼间阴云密布，隐约还有电光闪烁，眼看着就要下雨。

    这是一间通透库房，面积不小，屋内陈设一目了然，靠南窗摆放着两套办公桌椅，桌上摆放着各式工具和书籍，井然有序。

    史上最牛特务机构的大统领，大明嘉靖皇帝的发小，“酒后因痰疾而卒”，享年五十一岁。

    得了口谕，严嵩知道嘉靖皇帝并没有将陆炳治罪的意思，但擅专朝政十余年，朝中上下甚至禁军将领尽在掌握，严嵩觉得可以对陆炳下手了。遂令杨博出面，邀请陆炳赴杨府夜宴，让儿子严世蕃带着几箱子黑材料，给陆炳敬一杯酒。

    正堂上位，宽大的紫檀官帽椅上，大明锦衣卫统领、太保兼少傅、左都督陆炳，此刻面色潮红，口鼻溢血，凭着最后一口元气强压住毒血攻心，用威严而平稳的语气细说事由、安排后事。

    一声炸雷骤然响起，仿佛就在屋顶。

    顿了顿，严世蕃拿捏着陆炳的情绪，接着道：“皇上是念旧的，这么些年你给皇上办事，不无功劳，当年还救过皇上一命，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奶兄弟，终归是不忍心严查重治，总算，是让我爹给劝住了。皇上今儿要闭关，临走前说，替朕赐杯酒给陆太保，再把这几箱子要命的东西给烧了吧。”

    沉迷于斋蘸修道、炼丹嗑药多年的嘉靖皇帝，此时已经重金属慢性中毒，有些糊里糊涂，御览黑材料后也对这位奶兄弟有些懊恼，对严嵩留下一句“代朕训诫，令闭门思过，罚俸三年”的口谕，就闭关修仙去了。

    “有人吗？”陆墨敲了敲门，出声问道。

    ……

    按说京城的元旦时节，气温虽低但不至于像夏天一样会突降暴雨。但陆墨眼睁睁看着这变天来得如此迅速，总感觉有点邪性。

    谁也没有看到，横梁下，那团球形闪电如鬼魅一般，飘然而下落在陆炳的幞头之上，瞬息间便窜进了头顶。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光，自百会、神庭而下，经印堂、人中、左肩、左臂、左手，一闪而没消失在紫檀扶手里。

    佛楼东侧，一排厢房延伸至东院墙，最东面的一间屋子，亮着灯。灯光透过半开的门缝洒在青石板地面上，竟然有些温暖的氛围感，令人心安。

    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以严嵩为首的文官集团已经无法遏制，势压皇权，大明第一特务机构成为文官集团要拔掉的最后一颗钉子。

    “坐一下不要紧吧？”这念头生成的第二秒，陆墨深吸一口气，转身，屈膝、撅腚，沉腰，坐实，后靠，一气呵成。

    “坐上去是什么感觉？”这种念头一旦生成，就像火一样瞬间在陆墨内心剧烈的燃烧。

    “传令：我走后，以酒后猝死上报朝庭，秘不发丧。灵柩于皇城东三里处择址秘葬，不留碑墓，植密林以蔽踪迹。子孙返乡后，建衣冠冢以守制，万不可回京拜祭。锦衣卫上下各司其职，不得懈怠混乱。尔等退下吧，留经儿、绎儿送我上路。”

    在首辅严嵩授意之下，杨博、严世蕃暗中搜集陆炳及锦衣卫历年罪证，在十二月十一日秘呈嘉靖皇帝，狠狠的告了陆炳一记黑状。

    杨博、严世蕃面带微笑，拱手还礼，齐声道：“陆太保一路走好！”

    嘉靖三十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公元1560年12月27日），京城，陆府。

    动作自然柔顺得像在自己家里。

    陆墨伸出双臂，煞有介事的甩了甩（电视剧里

    因为是中午，恭王府的景观灯、路灯还没有自动亮起，四周越来越暗，各式建筑在灰暗的天空背景下拉出夸张的剪影，张牙舞爪。陆墨心中发怵四处张望，想要找个地方避雨，不，最关键的是找个亮灯、有人的地方。身处古宅中遭遇这种天气异变，万一碰到阿飘呢？

    酒席过半，严世蕃突然宣皇上口谕，让陆炳“好好看看”罪证如山的黑材料。陆炳打开几个箱子初略翻阅，心中大惊：这是蓄谋已久、处心积虑、准备充分、一击必杀啊。

    陆墨心想如果这张椅子是正品的话，能在恭王府出现，那几百年来多少文臣武将坐过？

    将酒杯放下，陆炳拱手道：“小阁佬、杨大人，这酒，文孚已经喝了，这几箱子东西，自当遵圣意带回去烧了了事，且嘱咐孩儿们就此揭过，此后谨身守法，为国尽忠，不要辜负了皇上的好意。文孚告辞。”

    陆炳叹息道：“诸位兄弟，我先走一步了。还请派遣一旅精锐护送陆家南下，并守护十年，保我子孙平安。皇上如此安排，想必是要以陆某一命，换陆家上下与锦衣卫诸多兄弟的平安，定不会再事后追责。我也知道此事必是严嵩父子之谋，但严党势大，诸位务必严加约束部下，不得为我报仇，以免恶了那老贼。”

    宽逾六丈的大厅，在京执事的十几名锦衣卫指挥同知、佥事、镇抚、千户等已经全部赶到，此刻分成四排，皆右膝跪地，左手扶膝，满脸悲戚之色，静听大统领训示。

    最前排，陆经、陆绎二位公子双膝跪地，已经泪流满面，悲怮不已。

    ……

    “属下领命。”一众锦衣卫高层强忍悲愤，连磕九个响头，便遵命依次退下，守候在门外。院中，竟有数百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在黑夜中比肩列队，肃立无声。

    不开玩笑，是真的闭关。这位明朝历史上最怕死的皇帝，在“壬寅宫变”后搬到了万寿宫长住，并将又一次死里逃生归功于事玄之效，从此走上了疯狂的修道嗑药，“以为祈天永命之事”。并且经常闭关数日甚至数月，去感受天地，沟通祖宗。

    他忍不住伸出右手，轻轻的顺着左侧扶手，向上抚触着紫檀木扶手、靠背、搭脑……

    “不好意思哦，我是游客，天黑走迷路了，进来避避雨哈。”陆墨已经顾不上太多，何况门上也没有禁止入内的警示，轻轻的推开门，嘴上念念有词，跨过门槛进了屋。

    而这一次闭关，按计划是要到大年三十才结束。要不是大年初一得接受朝臣拜年，没准这位“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能闭关七七四十九天才算完事。

    按照正常小说剧情的发展，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出意外了。

    大冬天的，恭王府本就游客稀少，连工作人员都猫在办公室里避风取暖，陡然变天后更是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房间内中间留空，东、西、北三面贴墙放着各式家具、器物，看样子这里是恭王府的文物修缮工作室。陆墨想起“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纪录片，不禁哑然失笑，想着会不会碰到传说中的大神们。

    陆炳言罢，猛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扶手，挺直腰身，仿佛抽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双目赤红嘶吼道：“皇上，臣陆炳，先走一步了。”

    黑夜沉沉，阴云密布，一团拳头大小的球形闪电，伴着滚滚雷声，疾速坠向陆府正堂屋顶。

    “常言道，盛极必衰，这些年，咱们锦衣卫确实所向披靡、威风至极，也该是要遭此一劫了……”此时陆炳脸上红光褪散，渐显灰白之色。

    公元2023年1月2日，农历十二月十一，中午12点，京城，恭王府。

    这张椅子应该刚刚被工作人员精细的打理过，处处光滑细腻，油润泛光，除了左侧扶手出头有一处实木疤结的轻微凸起，简直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身材高大健硕的陆炳陆太保，已难掩身形颤抖。他强咽下一股腥甜的血痰，沉声说道：“经儿、绎儿，为父走后，尔等即刻烧了这些箱子，携陆家大小火速离京，不得延误。回乡后仔细经营各处资产，安享富贵，切记，凡陆家子孙，十年以内，不得再入官场。”

    胸腹间剧烈的疼痛一阵阵袭来，陆太保双手紧握两侧扶手，因为极度用力已经手指发白，手背青筋暴突。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陆墨记得那排房子，按地图上标示应该是瞻霁楼，那是恭王府福文化展和府邸修缮办公室的位置。此时此刻，内心发毛的陆墨已经不敢想另找出路，硬着头皮便往亮灯的房间走去。

    顺便说一句，嘉靖皇帝第一次死里逃生，是嘉靖十八年南巡时，行宫起火，随从官员仓猝之间不知皇帝何在，只有陆炳撞开门户，背出嘉靖皇帝。

    还差点什么，对，扶手。

    一个时辰前，在杨博、严世蕃似笑非笑注视之下，心灰意冷的陆炳饮下最后一杯酒。

    陆墨在官帽椅前站定，侧耳听了听，门外寂静无声，没有任何脚步声、言语声，想必工作人员还没有回来。

    严世蕃看了陆炳一眼（对，确实是一眼，严世蕃是个独眼龙），说道：“陆大人，皇上看完这些东西，气得差点砸了万寿宫的龙案。要不是我爹拼死劝着，彻查陆家和锦衣卫的圣旨，恐怕已经下到三司了。更何况，这些东西要是到了都察院手里，被那些疯狗盯上了，你觉得，谁还保得住你们陆家上下、以及锦衣卫里涉案的三百多人呢？”

    严世蕃顿了顿，阴阴恻恻的说道：“陆大人，想必你也知道圣意如何吧。”

    ……

    无人回应，想必是工作人员走开了。

    ……

    “小阁佬，有什么话你就明说吧。”陆炳强压怒火，问道。

    “爹啊……”陆经、陆绎长跪伏地，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