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两位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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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恒把皇上的药端到跟前，皇上转过头去。

    太后薨逝隶属国丧，接下来治丧大事外头有礼部和内务府，但在后宫带领内外命妇守制祭奠，内外安排都是皇后分内之事。

    而太后清醒过来的时候要见孙女，敏敏再过去陪着。

    果然，姜恒穿过妃嫔们时，正在努力憋着眼泪的十四福晋抬起头来，对她颔首，给了个孩子们都在里头的眼神。

    那么这回，太后娘娘的身后事，皇后早拿定主意不顾惜自己残躯，一定要替太后娘娘料理周全得当。

    这些年她闭门不理事，有时候大年都托病不出，以至于新进宫的宫女有些都只见过贵妃未见过皇后。

    这些年，郭氏也帮了她很多忙。

    皇上转过身。

    “皇额娘是高寿而走。”皇上虽是伤痛，但太后之前先是缠绵病榻，已经让所有人包括皇上做足了心理准备，且太后去的那夜如此安详，就像是太累了慢慢睡着了。

    她只是带着眷恋，挨次摸了摸两个儿子的脸颊，缓声道:“人生七十古来稀，额娘都七十多岁了，也算多福高寿。”又对皇上道:“瞧你，这几个月，多了不少白发。”

    然而人人都明白，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雍正十九年正月，太后乌雅氏薨逝，礼部上谥孝恭仁皇后。

    皇子、公主在前，恂亲王府的儿女在后，俱按序齿跪着。倒是重孙子一辈，太后一个也没叫进来，只说不必吓着孩子们。

    儿孙绕膝，了无遗憾，含笑而终。

    等弘晖的端郡王府有了正式过继的子嗣，皇后也亲眼见了一回这个父母早亡只跟着伯父过活，现在成为她名义上孙子的孩子后，便觉得一生心事尽了。

    之后自然被皇上削了一顿，肃毅侯府也烦死了这种出来蹦跶，架着他们家想要升天的贼官，也跟着狠踩了几脚。

    雍正十九年这一年, 宫里多了两位皇后的神位。www.chuangshige.com

    姜恒到了后，先给了郭氏一个询问的眼神，郭氏对她点了点头。

    宁嫔郭氏也先到了。

    太后也就笑了，又将陪伴她多年的犀角梳轻轻插在敏敏发间:“好孩子，这就如你大婚的时候，皇祖母给你梳了发一般。一梳梳到底……”

    她也不劝，就默默坐在一旁，也不理会案上堆积如山的宫务，只是陪皇上一起坐着，看着外头的树影，一坐就是到半夜。最后还是皇上先开口道:“后宫事都压在你身上不说，你早晚还要去皇额娘宫中陪侍，又有几位太妃因时气不好病了。偏弘昼的次子也病着，裕妃也帮不上你——一桩桩事都挂在你身上，再不去歇着，岂能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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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敏眼泪不由就掉在温着药的铜吊子上，烫出了一缕袅袅白气。

    见姜恒应了，皇后便抬手擦去腮边泪珠，又对她深深点了点头:“这些年都累了你了。这件事，就交给本宫吧。也算不辜负太后娘娘多年爱护。”

    十四爷和十四福晋这些日子以来也常出入宫闱侍奉。

    “朕心知肚明，那几个在朝上提出要朕立皇贵妃，甚至影射废后的臣子，安得不是什么好心。不是

    因见姜恒怔怔看着他，就安慰道:“你放心，朕不过这样一说，必不能现在就抛下万事走了。何况，朕也放不下你们。”

    彼时太后还为这件事安慰过皇后，叫她安心养病，不要听些小人言语。

    以皇太后的状态，真不知能不能撑过年去。

    正月十九日，太医来报太后娘娘怕是不好了。

    姜恒这才让人重新熬药再端过去:“天下事都压在皇上身上。”

    姜恒的目光环视侧殿，就见阿哥们和敏敏都不在这里，想来是跟皇上、十四爷一起进了暖阁里头，静听太后娘娘最后的吩咐。

    屋内与屋外情状差不离。

    但满屋人都说果然好。

    说是隔代亲，什么老太太爱重孙子。其实到了最后，当母亲的还是最挂念两个亲生儿子。

    几年前皇上大封了一回六宫，除了将郭氏升为宁嫔外，其余雍正二年进宫的秀女也都各升了一级。如果以没有下一批秀女入宫，上一批就还是新人为标准，那么雍正二年进宫的秀女们一直是新人。

    太后索性努力坐直了身子道:“还是梳发的人手不巧。哀家刚长白发那些年，都会给自个儿梳发，把白发藏起来一丝儿也不漏，旁的宫女梳的都不如哀家亲自来的巧。”她拍了拍榻旁，对皇上道:“说来，额娘还没有给你梳过发辫。你转过身来。”

    太后推她走她也就顺从起身走出暖阁，就在侧间看着药。

    皇祖母只有背地里才会这样感叹，在皇阿玛跟前皇祖母从来不这样叹息，甚至还嘱咐了皇阿玛好几回:“哀家身子自己知道，皇帝切不可觉得哀家见不到敏敏嫁人会抱憾，就急着将孩子嫁出去。公主还不比皇子，亲事最忌匆忙，要挑一个人品厚道的男儿才成。且千好万好也不如在家里好。你们多留她两年是正理。”

    她病了多年无甚牵挂，倒不是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而是怕撑不下来太后娘娘的后事。

    早就开始以宁嫔郭氏，而不是贵妃为榜样了。

    姜恒在侧殿听到暖阁内哭声骤起的时候，与皇后一样，不等出来正式通传的内监，就带着妃嫔们一并伏身送太后驾鹤西去。

    出了正月十五，明眼人都看出太后的精神明显变了，忽然变得清楚明白，也一改三个多月没怎么正经用膳的坏胃口，竟然开始主动要一些菜肴点心来吃。

    大家早已躺平开始熬资历。

    皇后闭上眼睛，把口中的苦涩努力往下咽一咽。

    其实太后娘娘眼神越发不好，方才皇上跪在下头，她还看的清楚些，此时真把头发放在手里，倒是分不清黑白了，兼之手上也没有力气，所以慢慢梳完，费力给皇上重新编起来后，还不如原来。

    姜恒先是送了皇上出门，又遣人往钟粹宫叩门，等着皇后娘娘一并过去。永和宫这边秋雪去叩门请见，钟粹宫很快就灯火通明预备完毕。

    果然，太后自己也很清楚，连参汤也不喝了。

    太后神志清醒。

    不但如此，最令皇后感念的是:这回太后生病期间，皇上为了安慰太后，就从宗室里挑了个孩童过继给六弟胤祚。太后就此劝了皇上，既然挑了一气儿孩子，想必也有旁的合适的，也该过继给弘晖一个。

    正静静按位份高低跪在偏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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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说贵妃做事不周到，而是她既现在还是皇后，还坐着六宫之主的位置，由她率内外命妇拜祭是最合制的。

    今年冬天，人人都知道太后娘娘要不好了。姜恒一来是要为太后祈福，二来也是想着寒冬时节守孝，若是保暖不足，只怕要有不少体弱的宫妃尤其是孩子们会生大病。

    坐在轿中，皇后从袖中拿出药来吞了。

    皇上于深夜里从永和宫赶往慈宁宫。

    有一回太后刚醒过来时，是难得清楚的时候, 就跟乌雅嬷嬷叹息道:“可惜哀家是看不到敏敏嫁人了。”

    太后第一回认错的时候, 乌雅嬷嬷想上前劝解太后这是孙女, 却叫敏敏拦了, 只顺着太后颠倒糊涂的话应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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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几次太后都催着‘温宪’快走, 只絮絮道:“佟佳氏是皇上的外家，一向最得你皇阿玛看重, 你已蒙恩旨不必抚蒙，又嫁做他们家的媳妇，便要孝顺长辈, 多在夫家用心。额娘这都是小病, 你怎么又不顾规矩进宫了？”

    哪怕轿子里生着火，皇后也觉得一种刺骨的寒意，不由叹口气:说来她的病也极不好熬冬天，冷的时候头疼也跟着厉害。

    朝上就有些心歪了的臣子，看皇后膝下无子，母家也不如何煊赫。便想着投机倒把，先在贵妃娘娘这里下注，主动上书皇上请立皇贵妃，甚至透着几分皇后既然病重连宗妇祭祀都不能行，不如退位让贤的意思。

    其实十八年的新岁，宫里就过得小心翼翼的——都说老人难过冬，太后娘娘正是于雍正十八年的冬天起开始抱病不起, 到了腊月里, 已算得上药石罔效病入膏肓, 太医院的太医们天天在慈宁宫扎堆号脉开方，但也只能给皇上叩头请罪, 口称臣无用。

    于是就以太后娘娘恩典，各宫多发了棉花、棉布和炭火等必需品的份例。

    皇后这些年衣裳越发素净，出得门来见了姜恒还未开口，腮边倒是先堕下泪来，之后只简短问了一句:“宫里一应都预备下了吗？”

    皇上跟恂亲王两个都在榻前跪着，乌雅嬷嬷原是给皇上奉上软垫的，却被皇上扔到一旁去了，就这样以天子之身跪着硬邦邦的脚踏上。

    都少不了郭氏帮着她一起料理。

    敏敏还未嫁人, 太后娘娘是错认了人，牵手挂念的是她唯一一个长大嫁了人, 却早已过逝多年的女儿温宪公主。

    于是不必群臣劝谏皇上节哀，中正殿的法师来以佛理劝说，皇上自己都私下对姜恒说了一句:“朕将来若得如此，也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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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叫十四爷亲手捧着一面半人高的镜子，又叫敏敏过来，在旁替她拿着发油，慢慢给皇上梳着。

    清醒的让皇上心沉。

    十四爷忍着泪道:“我小时候额娘倒是常给我梳的，今日便不跟四哥抢。”

    皇上这回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又苦笑道:“朕喝了药也未必睡得着。”

    姜恒因先送皇上出门，又请皇后这样一耽误，到慈宁宫的时候，宫里嫔妃已经有些许住的近的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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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里, 敏敏在榻前陪伴时, 太后娘娘有些时候就认不出她来, 只是拉着她的手悄悄问她:“出嫁了过得好不好？”

    雍正十九年的新岁，宫里就过得很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