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后一个将士，顾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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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龟兹城，漫天黄沙。m.gudengge.com

    长安。

    抬头见日，不见长安。

    一个疲惫绝望的单兵。

    青年身形如松柏，说完默默离开，向往常一样朝城墙方向而去。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长安，长安，只剩你啦。”他紧紧攥住青年的手臂。

    直到现在，安西军只剩一人。

    顾长安眸光无波无澜，穿戴头盔铠甲，平静地擦拭青铜长剑。

    “夫君，我等你，等多久都行。”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可万一历史已经改变呢？

    顾长生轻轻吟唱，曲声顺着风儿飘得很远很远。

    长安。

    安西军彻底隔绝，偌大的西域，只剩孤零零的一座破败城池。

    “夫君此去何为。”

    在场妇人潸然泪下。

    遥远处传来狂呼怒吼，马匹奔腾让地面剧烈震动，卷起漫天沙土。

    人群中，双臂齐断的白发老人嘶声怒吼。

    郭昕，郭子仪的亲侄子，亦是安西军都护，三十年前战死城墙。

    真的尽力了！

    顾长安褪去铠甲，孤独地屹立在望楼，任凭风沙刮刺他的脸颊。

    这首边塞诗改编成了安西军歌，记得刚出生那年，城墙上几千道声音齐齐怒吼，震慑云霄。

    ……

    “你不一样，你勇猛无敌，蛮国多次劝降你，允诺你奋武将军职位，西域各部落也曾让你投诚。”

    但是。

    降吧！

    攻下此城俨然成了执念！

    安西军，只剩他了。

    老妪心力交瘁，声音嘶哑，她浑浊的视线看向远方飘展的大唐旗帜。

    起初大蛮帝国消耗重兵攻城，遭到顽强的抵抗。

    这块染满鲜血的土地，六十年未曾易主，安西军没有丢失疆土！

    唐失西域千年，再见已是康乾。

    “只剩长安了。”

    山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墓碑，佝偻老妪笑着将一壶酒浇灌在碑面。

    直到一千年以后，西域才重归中原的怀抱！

    时至今日，帝国慢慢不在意这座鸡肋之城，何况里面的白头军也已经死光了，所以派遣攻城的兵马越来越少。

    老人用尽全身力气，双眼圆睁，近乎是吼出这句话。

    他们相继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清俊男子，眼神有浓浓的忌惮，以及敬佩。

    “耿耿忠魂赤子之心，虽历万劫而灿然如丹。”

    “这就是我的使命，这也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可他不想辜负整整六十年、两万个安西亡灵！

    脚下的疆土属于大唐，宁死不丢！

    顾长安取下头盔，披头散发地走下望楼，在城墙检查各处守御器械。

    同样一件事，她都做了六十年啦，眼泪也早就干涸。

    一朝穿越成龟兹城的婴儿，他的父亲战死，母亲积劳成疾，在他三岁时便已撒手人寰。

    秦什长低声呢喃，气息渐渐萎靡，嘴角带着一抹笑容。

    “人在城在，永不会退。”

    “明年，或者后年。”

    【杀敌就变强】。

    是的，就是佩服。

    “我未愧国恩，不愧民族，只对不起小芸。”

    他们已经被中原遗忘，没人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也没人会为他们鼓掌喝彩。

    这一离家就是一辈子。

    “你的华丽让千年后的世界瞻仰，你的落魄让华夏子孙扼腕叹息，大唐啊大唐，有蠢货始终还在坚守着你。”

    “咳咳……”他说着呕出鲜血，捂住胸口咳血不止。

    坟边，站着上千个残疾妇孺，没有一个青壮。

    “秦爷爷。”

    “必能光复旧物，重振……重振雄风！”

    十年间，他的个人武艺臻于化境，甚至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层次，可那又能怎样？

    铠甲血迹斑斑，胸口被箭矢洞穿，气若游丝。

    屋门被推开，几个妇人脸色麻木，将秦什长的尸体焚烧。

    其实他不怕死。

    鲜黄旗帜逐渐显现，三百骑疾驰在沙漠，饶过长河，以不可阻挡之势抵达龟兹城下。

    屋内，两鬓霜白的什长也到了弥留之际。

    别说插手西域，试问哪个中原人还敢靠近玉门关？

    无法跟外界联络，更不知皇帝是哪位，支撑他们战斗意志的只有一个理由。

    安西没有退！

    十岁参军，还能听见上千道和曲声，白头爷爷们脸上依稀可见的笑容。

    在西域，还有一块大唐的辖地！

    他们没有一个人投降，没有一个人被俘虏！

    二十岁了，只剩他一人的歌声，清澈平和，还能听见响亮的回音。

    他就想让长安知道，他想让整个中原知道。

    是的，他熟知史书，猜测现在大抵是唐德宗或者唐肃宗在位，总之都是被太监扶持上位的傀儡。

    斑驳破败的城墙，到处是血污，大唐纛旗迎风猎猎飞舞。

    自己种粮食，自己铸币维持流通，没有得到任何犒劳，完全是靠一腔为国家的热血而完成了这样一种不可能的壮举。

    “回不来呢？”

    “记住！”秦什长嘴唇颤抖，斩钉截铁道:

    陡然。

    “此城已经坚守了六十年，坚守一辈子又何妨呢？只要我还在，这面唐旗就不会倒下。”

    似乎每个穿越客都有金手指，他也不例外。

    安史之乱后，大唐满目疮痍，中原再也无力控制西域，连咽喉要道河西走廊都被蛮国占据。

    顾长安沉默站在墙角。

    身边白头战友一个个战死，他也要守着孤城慢慢死去。

    “你改嫁！”

    这辈子，能看一眼帝都长安么？

    “大唐还在么？”

    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才二十岁，他还年轻，他不能再死在城墙上。

    这座孤城，坚守了六十年！

    “我以安西大都户郭昕遗孀的身份，命令你离开龟兹城。”

    顾长安能看到自己的结局，在一次次杀敌中疲惫不堪，双拳终难敌万万手，最终力竭身亡。

    十五岁，唱曲的只剩两百人了，大家捧着酒壶，边喝边唱，声音足够洪亮。

    这个孩子从小吃百家饭长大，他的名字就是整个龟兹城的野望。

    沉默了很久，他对着落日和晚风轻轻问道:

    生于沙漠，他一听动静就知道有大概三百敌军即将来袭。

    “满城白发军，死不丢陌刀，独抗六十载，不敢忘大唐。”

    一个无人喝彩的单兵。

    只有笑。

    “长安，降吧；长安，降吧。”老妪反复念叨。

    悲哀的是，中原都以为西域全部沦陷，未曾派遣过一个使者。

    顾长安走了出来，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煌煌盛唐虽已远去，然我华夏民族之神魂永在，不死不灭。”

    龟兹城已经坚守了六十年，有什么意义？

    说完热泪盈眶，泪水在满是皱纹的脸庞流淌。

    青年五官精致，皮肤是古铜色的，向来锐利的星目此刻却空洞无神。

    那个十岁上战场，英勇盖世的顾长安，那个生于龟兹城，在血泊战火中长大的孩子。

    他的模糊视线里，又看到一个清秀的少女站在槐树下遥望。

    可当他成为其中一员，才知道有多么绝望！

    六十年前，他还是踌躇满志的少年，离开中原前来西域戍边。

    事实上，整个西域都跟大唐无关了，连最仰仗的河西走廊都丢了，大唐现在就是一只行将就木的病虎。

    “什么时候回来？”

    “尽力了，上苍也不会责怪谁。”

    “整整六十年，安西军无人投降，无人被俘，奶奶你觉得我要开这个先河，我要做这个懦夫吗？”

    而

    “你牺牲掉也没有意义啊，大唐，大唐，大唐他娘的在哪里？死了没？我们他娘的有谁知道。”

    六十年不曾倒下，他们尽力了！

    一座简陋的土屋，十几个两颊凹陷的妇人抬出五具白发苍苍的尸体。

    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十岁从军踏上城楼，至今已十年。

    现在的龟兹城不可能有援军，商路都被蛮国切断，连一个商人都难以通行，无法传递消息，更别提援军。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老妪盯着他，厉声叱道:

    前世的他，也曾看过安西白头军独守孤城的事迹，每次都热泪盈眶，为汉家风骨而骄傲。

    整整六十年，安西军打造了坚固的城墙防御，这是之所以能坚守六十年的原因之一。

    “不降！”

    顾长安眸光恍惚，静静地像一尊雕塑。

    “只剩我了啊。”顾长安自嘲一笑，“史书可会铭记我？后世可会歌颂我？”

    是啊，谁会这样坚守孤城六十年呢？

    顾长安直视着她，锵然有声。

    一些黝黑稚童面容坚毅，等他们长到枪高的那会，也要站上城头迎敌。

    继续坚守有何意义？

    “戍边抗敌！”

    不闻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