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谋逆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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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殷回过头来，捏捏柔勉的鼻尖：“我瞧什么了？小鬼头！”

    事件的发展方向委实有些惊悚，姜殷却并非没有预见到。她浑身一僵，只因这话前世裴晗说过一句一模一样的。

    行至院中，柔勉松开姜殷手掌，打手势道：“还瞧呢，都看不清了！”

    裴晗眼睫轻垂，嘴角略略上翘，道：“这个自然，那时我必然要封份厚礼。”

    前世淳定帝用了左宜然之计，先剪羽翼、再削宁王。谁知前边阵势布得太大，宁王当即下了造反的决心，淳定反被夺了江山。历史证明此计行不通，那么反其道而行之，便应当擒贼先擒王，先杀宁王才是。

    二十三是南方的小年，又恰巧碰上个难得的好天气。这时候裴晗已经大好，姜殷起了个大早将他喊起来，一并拜别了清师父，同柔勉三人一同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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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殷察觉他的目光，皱了皱眉头数落道：“裴子迟我最受不了你这个，你做什么总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东西？你这坏习惯趁早改。”

    他散漫说着朝局，冷漠得不近人情般剖析着自己的父亲，也是当真并不关心姜殷何出此言一般。

    姜殷怕冷，裹了个硕大的狐皮围脖，仿佛真有一只雪狐趴在她颈侧一般。她眉眼生得漂亮，这么一衬，更显得瑰姿艳逸。

    她那时疑窦丛生，在颍川百姓间探听不少消息，只说道戚王少年就藩封国颍川府，自后校纳典籍、赈济灾民，除也数次率军出征平叛外不问政事，一切不过皇帝剪除宁王羽翼的借口，而她年少无知，错害了无辜之人。

    柔勉脸一红，手势打得飞快：“我是这个意思么？”继而飞速跑了。

    柔勉没憋住笑起来，懒得拆穿她，只说：“裴子迟生了一张好漂亮的脸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爱看哪。”

    “你不必忧心问了我这话。我同他相见甚少，他又是害死我母亲的元凶，我与他并无父子之情。”裴晗柔声道。

    她早就脱不开身了，可还在妄想什么呢？

    她前世当真信了戚王一家罪大恶极，谁知一到才知所谓的室宇宏丽根本是无稽之谈，颍川府门前落雪，门漆尽落，没有半分锦绣之景，门口侍卫更是毫无一战之力，她不费吹灰之力破了府门，由着羽卫关押戚王进京，不日便被废为庶人，于京中忧思暴死。

    裴晗前些日子才给姜殷说了，不敢盯着她瞧，不过余光扫过，随即轻笑一声道：“这一身倒很衬你。”

    夜凉如洗，南窗背灯坐，风霰暗纷纷，姜殷瞧着裴晗那犹如玉琢般的侧颜，一时恍然出了神。

    然而此刻计谋已然实施过半，再罢手早就来不及，宁王失了两子，想必也清醒得差不多了，命运的齿轮转得比姜殷的算盘快，此刻还有什么方法呢？劝说淳定帝徐徐图之？宁王当真分毫没有不臣之心么？抑或是战场再见分晓？那般不确定性太大，她没有把握。再者说，大齐朝臣贤能无数，她的看法也未免敌得过。

    鬼使神差的，她开口问道：“子迟，你父亲可有谋逆之心么？”

    “怎么忽然问这个？”裴晗有些失笑，却并不惊诧的模样。

    沉湎于亭山的日子太久，她当真忘了最初时复仇改命之决心。居安思危是祖宗良言，真真是忘不得的。

    那时裴晗一说完，紧接着下一句便是求娶，她一惊非小，没留神栽到地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柔勉缓步行至她身侧轻拍她箭头，手势道：“夜深了，咱们该回去了。”姜殷点点头，理了理发丝，罩上了外袍，同裴晗嘱咐了两句，左不过是照料身子云云，便牵着柔勉出门去了。

    淳定皇帝固然不义，可她姜氏与之同气连枝，她早已为自己选下了阵营，若是懂事，这次悄悄便再做了，也是一般无二。

    姜殷坐在一旁闲着，眉头微蹙，忽然思量起前夜清师父对她的嘱托。

    裴晗晓得她并非真生气，只伸手去接她手中碗勺自己喝，不再要她喂，一边喝一边低低地笑，仍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模样。

    她语气可以辨出是玩笑，意图是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去，然而裴晗却当真思量起来，道：“依照他的性格，我思量着自然是不敢的。但淳定帝这几年来的确略有些操之过急，我离府也近一年了，如今是如何状况我也不得而知。”

    姜殷有心要逗逗他，皱眉道：“你现如今一无所有，又哪里来的厚礼呢？”

    裴晗的药早已喝完，观察她半晌了。只见姜殷用手掐着自己眉心，直掐出道鲜艳的红印子来，接着又开始折磨自己的手指。

    姜殷有些无奈，偏偏要噎回去，挑眉呛道：“你方才也听着了，他说要在亭山上一辈子，待我下了山没人看管他，我瞧着便交给你罢了，我明日就去和清师父说，把你许给他，如何？”

    姜殷笑了，轻轻绕过这个话题，道：“二十四过小年，咱们溜下山去逛集，你去不去？”

    同前世一样，清师父召她相见，道颍川戚王贪腐，财产丰积，擅虐杀人，不容于世，圣上有心出手料理，却碍于兄弟手足情面，是以要借一个由头。

    姜殷本来道自己说错了话，见他镇定，便也多了些底气：“不是要带你下山么？先前那些要杀你的，若是还在亭阴该如何是好？我便问问你父亲，你这般遭遇，还不是全赖你父亲。”

    便在她梦境将起未起之际，客房忽然响起来顿顿敲门声，姜殷缓缓翻下了眼皮，咬咬下唇，坐起身来披上外衣，不得已问道：“谁呀？”

    《前夫给我收了99次尸》

    姜殷轻轻点头，裴晗的话只能信半分，但同她多年来观察所得也是不差的。景帝家教之严，宁王也并非野心昭昭之辈，她多年来深恨宁王，却也明白大厦将倾之时，推波助澜的必然不只有一方之过。

    她便是充作那个由头，只需破了戚王府门看守，“顺道路过”的阙京羽卫便可借由捉拿刺客为由入府，之后一切便水到渠成。

    姜殷点了点头，身后阿勉打着手势说药煎好了，她便转身去盛，转身回到裴晗身边，拿着勺子喂给他。裴晗轻轻抿过勺中苦剂，眼睛却盯着姜殷的脸，仿佛有些看不够的模样。

    清师父本不该插手这些事，却冒师门大不韪强拉她入局，是向圣上献的一封投名状，而这一切，从多年前她收下淳定皇帝未来儿媳做徒弟开始，便早已露出端倪。

    一夜北风紧，案上一灯青，屋里甚有些寒凉，姜殷便敲了隔壁房门，三人一同到楼下去蹭客栈的炉火。围炉烤得人意倦倦，于是热了两壶酒，略饮了几口，趁酒意吟诗联句起来，直把韵都用完了，到午夜时方才回房。

    这仿佛是她数年来颠沛流离岁月建立起的思维惯式，最初不过是为了求生苟且度日，不断地退而求其次，如今竟成了懒散的借口。她险些忘了，自己还有一纸婚约在身，这般做是万万行不得的。

    “这人被逼急了揭竿而起，从古至今也是常事。”裴晗温柔笑道。

    害死母亲的元凶？他母亲不是自杀的么？姜殷拧了拧眉，心道，大约是他父亲喜新厌旧，害得他母亲失宠受辱，这才郁郁而终，她倒不必揭他伤疤再多嘴去问，                                                于是悠然点头。

    姜殷靠在床头合眼休息，身侧的柔勉已经睡熟了，念她年纪小姜殷只给她略抿了几口，谁知她竟颇不胜酒力。困意排山倒海袭来之时，姜殷心里还念着院子里的红梅，道明日必然要去折两枝插瓶的，忽然想起不在家中无处可放，委实可惜。

    姜殷冷眼微眯，目露冷戾，思索着解决之法。

    可淳定皇帝幽禁折磨手足兄弟，这一招不仁不义，姜殷不愿。

    裴晗笑得有几分苦涩，语气却是同她打趣：“你别急着担心，救命恩人的大礼，我必然是端茶倒水、砸锅卖铁也得凑上哪。”

    身后裴晗盯着窗外她们的背影，听着木门吱呀合上的刺耳之声，平静的侧脸纹丝未动。他是那般静，连眼眸都不舍得眨一下。直至姜殷走远了，他才骤然从方才的状态松懈下来，似有些脱力般仰头。

    此刻她并没思量好该如何应对这般的剖白心迹，怕他说又怕他不说一般，迅速出口堵住了裴晗的后文，笑道：“你这话说得，我将来出阁，难不成你也跟着么？”

    她脑海里敲起退堂鼓——天下在谁之手又有何妨？她便守在亭山上过一辈子安稳日子不成么？

    这便是提醒他，自己已有婚约在身，不该说的话就不必出口了。

    这件事姜殷想了多时，只因二十五时她要干一件大事，左不过是要下山，顺路带上裴晗阿勉去玩一遭也未尝不可。

    天气虽然好，然而山间仍是积雪难行，柔勉绊了好几跤，裴晗又是大病初愈，于是三人走走歇歇竟用了大半日才走到山脚。这时候天色已晚，三人只得匆匆找了个客栈，宿在了亭山脚下。姜殷与柔勉同住一间，裴晗单住一间，客栈虽小，但比行路还是舒适许多，入夜后三人便在房间休息，等着次日游览。

    裴晗道：“那我自然是要去的，你别丢我一人在这里便好。”

    四肢百骸无一不冷，每一次喘息都仿佛凌迟，是病痛，也是心疾。千钧重的往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