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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
方茗祉咬着嘴唇，郑重点点头。
方洛昀看了眼二楼没拉严的窗帘，叹息声微不可闻：“妈，那我们走了。寒假带她回来看你们。让爸少喝酒。”
哪怕眼睛鼻子都没有红，可她与他血脉相连，感应得到。
*
儿童座椅里也传来克制的、低低的抽泣声，像小溪流。
一个半小时落地，还来不及欣赏蒙纳地尔葱色的山峦。
方洛昀注意到她看自己的眼神怯生生，像不信任人类的幼鹿。
《云端失眠》
女儿的呼吸一点点变得平稳，空姐过来柔声问要不要准备小毯子，方洛昀才猛然被拽回人间。
可要是有的选，他宁愿这辈子再也不踏足半步。
小手轻轻抓住大手。
小孩子哪有不向往大飞机的，看什么都新鲜。
回那个方洛昀阔别五年，而方茗祉从未踏足过的约兰市。
舷窗外一点点暗下来，夜色漫上机翼，像披上一层清凌凌的霜。
不是胎儿，不是婴儿，已经是个小小的孩童了。
方茗祉在蒙纳地尔出生，拿的国外护照，头一回回国得登记。
她都这么大了。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最后还是把小孙女儿看得如珍似宝。
方洛昀回国之前，先出发去蒙纳地尔接方茗祉。
但是早几年，也没有方茗祉。
为什么每一次得到，都要伴随着失去。
她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对这个所谓的父亲的印象大多来源于手机屏幕里的一张脸，还有叫她“祉儿”的声音。
职业病是改不了的，甚至无需刻意回想，每一步操作指令都刻在脑海里，或者肌肉记忆。
卢高到蒙纳地尔有不少LSAC的航线，他自然选自家公司。
按照主人的要求，它并没有镌刻照片。方洛昀努力地回忆，希望不要遗忘。
奶奶说她像爸爸，尤其是眼睛。
他睡得很沉，没有梦见一双总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没有梦见滚烫的拥抱和亲吻。
他把它们摞起来，小孩子放在最上面，往外面推。
约兰市有什么呢？
恐怕在她看来，这个所谓的父亲，也没比陌生人亲到哪儿去。
结果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她便晓得了，这个就是爸爸。
爷爷奶奶平时叫她茗茗，幼儿园的老师同学叫她Freya。
方洛昀低头，眼眸弯了弯，伸手揉她的头发，很温柔叫一句“祉儿”。
方洛昀买票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岱航，但没避开空客359。
他拿着花，深深鞠躬三次，然后把沾着露水的花束放在墓碑前。
方茗祉一早就被打扮好，这时候连同两个很大的箱子一起交给这个突兀地出现在家门口的男人手里。
从头到尾，父亲都没有出现。
约兰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待了二十年的故乡。
去机场之前，方洛昀让司机先开到市公墓。
一个月前她就知道会跟爸爸走，哭了很多次了，所以今天没有更多的眼泪可以流。
*
“来看我的一个朋友。”他这么说。
要是早几年，方茗祉就能坐他开的飞机。
他一手推一个行李箱，没空再去牵方茗祉：“祉儿，跟奶奶再见。”
回真正的祖国。
被爱很轻易，被辜负也是。
现在她抬起头，看着他。
小姑娘三岁多，过完年就要四岁了，同他很少见面，不怎么亲。
方茗祉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确定这个“TA”指代的是什么。
LSAC雄心壮志初步部署二十年，方洛昀此次回来是打算常住的，惦记着后面得空了得给孩子转身份。
她的到来，和他下定决心离开最熟悉的行业、国家，都是同样的起点。
是那种很好哄，也很好骗的样子。
爸爸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偶尔的视讯也只是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会笑一下。
直到车子开动，方洛昀从后视镜里看到她一转身就开始抹眼睛。
父母不同意，或者可以说是强烈反对。
落日最鲜亮的时候也，涂抹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有些刺眼。
眼型是偏圆的杏仁状，瞳仁乌黑清亮，眼尾一点点向下的弧度，睫毛很长。
小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懵懵懂懂学着父亲的样子也三鞠躬，然后放上花枝。
暖呼呼的。和万年冰凉的自己不一样。
工作都对接好了，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他知道母亲抱怨归抱怨，也不是真的要阻止。
约兰冬天太冷，父母年龄大了，身体不好，定居在气候温和的蒙纳地尔。
方洛昀站在那儿，盯着墓碑。
没有梦见任何人。
鹤望兰的另一个名字是天堂鸟，纤长的橙色花瓣如同翅膀，仿佛挥动双翼能带去对天堂的哀思。
方母不置可否。
方洛昀还是头一回对转行一事生出点类似于遗憾的心思来。
公墓离市政厅不远，要是换个地方恐怕无法接受这种布局，蒙纳地尔人倒是很坦然，说是城市的掌权者和告别者都是最看重的，理应在一块儿。
又叮嘱，小丫头长这么大没多少说中文的机会，回国了得慢慢适应。
她的眼睛是真的和他很像，圆而亮，黑漆漆的，看着就叫人不忍。
末了，又埋怨地瞥他一眼：真要走？非走不可？
小姑娘眼眶红彤彤的，像小兔子。
今天工作日，墓园里的人不多。
方洛昀靠在副驾椅背上疲倦地闭上眼。
公墓门口就有卖花儿的，他买了一束鹤望兰，分几只给方茗祉。
嘴
*
哪个是茗茗晚上要用的，哪个是去幼儿园得带的；
还有方洛昀数不清的回忆，好的坏的酸甜苦辣一锅粥，统称为「过去」。
正巧方茗祉也幼儿园了，小孩子到上学的年龄不过一眨眼，方洛昀还是更希望她接受国内的教育。
方洛昀晓得自己看别人也是这样，有意无意会利用上一点。但当被注视者是他，又是很不一样的感觉。
他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她出生快四年，一岁以后才有记忆，而自己也正是差不多那时候将她割舍在了另一个地方。
小姑娘会讲国语，但有限，平日里只有回家和爷爷奶奶才说。
憋了一肚子问题，却不敢问。
爸爸看起来有点难过。她悄悄抬头看。
十一年前方洛昀第一次到蒙纳地尔，就屡屡被本地人出乎意料的生活态度惊到。
乍一下耳朵里充斥着的全是陌生的母语很不习惯，有些仓皇地抱住监护人的胳膊。
但现在的爸爸……就像是要哭一样。
偏偏就那么巧，LSAC要在国内开个分公司，派谁去管，他这个中国人当仁不让。
他自己没多少行李，倒是方茗祉有两个大箱子，塞满爷爷奶奶的爱和不舍。
小家伙刚上飞机的时候很兴奋，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奶奶摁着她的小肩膀：“叫爸爸呀！怎么，不认识啦？”
女儿难得表现出依恋，方洛昀心里又酸又软，捏捏她的小脸蛋。
没人来接，他打车去父母住的地方，下车就看见方茗祉蹲在院子里看花儿。
方洛昀一怔，没有看她，只把她的小放进自己的掌心。
方母跟孙女儿说了要开心，自己便一直笑着。
小姑娘低头看看花，抬头看看他，有点儿疑惑。
他的手搭在小姑娘的肩上，轻声道：“谢谢你。我把她留下来了。”
这个过敏，那个爱吃；
他看一眼方茗祉，并不催促。
二老更愿意把孙女留在身边照顾，不要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爹。
“走吧。”开口时声音还有点儿哑，“我们回家。”
方母把行李箱打开，念念叨叨：
小姑娘不说话，只看着他。
不是回蒙纳地尔种满了花草的小院子，也不是卢高了无生气的公寓。
就像四年前他把还是婴儿的方茗祉交给措手不及的他们一样。
飞行噪音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折磨，但对方洛昀而言是最适应、甚至是迷恋的一种声音。
方茗祉没怎么离开过蒙纳地尔，就算去别的地方也多是坐车，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
落地已经是第二天。
司机过来帮方洛昀放行李箱，他终于腾出手来抱方茗祉。
除了视频通话里那个人，没人这么叫她。
还特意把它们摆整齐。
刚拐出出站口，就看见人群中最瘦高的男人打着哈欠。
方母蹲下来搂着她，笑容满面：“茗茗要跟爸爸去认识新朋友啦，开心才对，是不是？要做勇敢的宝宝！”
方洛昀自己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没想到这也能遗传。
蒙纳地尔虽然小，虽然教育质量很有限，但那里没有烦忧，只有快乐。
原来小孩子这样轻，偎在臂弯里像是一捧云。
于是只有方洛昀带女儿回国。
有更好的经济、基建、医疗、学校。
方洛昀找到那块墓碑，上面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照片。
] 也是。
方茗祉咬着嘴唇，郑重点点头。
方洛昀看了眼二楼没拉严的窗帘，叹息声微不可闻：“妈，那我们走了。寒假带她回来看你们。让爸少喝酒。”
哪怕眼睛鼻子都没有红，可她与他血脉相连，感应得到。
*
儿童座椅里也传来克制的、低低的抽泣声，像小溪流。
一个半小时落地，还来不及欣赏蒙纳地尔葱色的山峦。
方洛昀注意到她看自己的眼神怯生生，像不信任人类的幼鹿。
《云端失眠》
女儿的呼吸一点点变得平稳，空姐过来柔声问要不要准备小毯子，方洛昀才猛然被拽回人间。
可要是有的选，他宁愿这辈子再也不踏足半步。
小手轻轻抓住大手。
小孩子哪有不向往大飞机的，看什么都新鲜。
回那个方洛昀阔别五年，而方茗祉从未踏足过的约兰市。
舷窗外一点点暗下来，夜色漫上机翼，像披上一层清凌凌的霜。
不是胎儿，不是婴儿，已经是个小小的孩童了。
方茗祉在蒙纳地尔出生，拿的国外护照，头一回回国得登记。
她都这么大了。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最后还是把小孙女儿看得如珍似宝。
方洛昀回国之前，先出发去蒙纳地尔接方茗祉。
但是早几年，也没有方茗祉。
为什么每一次得到，都要伴随着失去。
她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对这个所谓的父亲的印象大多来源于手机屏幕里的一张脸，还有叫她“祉儿”的声音。
职业病是改不了的，甚至无需刻意回想，每一步操作指令都刻在脑海里，或者肌肉记忆。
卢高到蒙纳地尔有不少LSAC的航线，他自然选自家公司。
按照主人的要求，它并没有镌刻照片。方洛昀努力地回忆，希望不要遗忘。
奶奶说她像爸爸，尤其是眼睛。
他睡得很沉，没有梦见一双总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没有梦见滚烫的拥抱和亲吻。
他把它们摞起来，小孩子放在最上面，往外面推。
约兰市有什么呢？
恐怕在她看来，这个所谓的父亲，也没比陌生人亲到哪儿去。
结果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她便晓得了，这个就是爸爸。
爷爷奶奶平时叫她茗茗，幼儿园的老师同学叫她Freya。
方洛昀低头，眼眸弯了弯，伸手揉她的头发，很温柔叫一句“祉儿”。
方洛昀买票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岱航，但没避开空客359。
他拿着花，深深鞠躬三次，然后把沾着露水的花束放在墓碑前。
方茗祉一早就被打扮好，这时候连同两个很大的箱子一起交给这个突兀地出现在家门口的男人手里。
从头到尾，父亲都没有出现。
约兰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待了二十年的故乡。
去机场之前，方洛昀让司机先开到市公墓。
一个月前她就知道会跟爸爸走，哭了很多次了，所以今天没有更多的眼泪可以流。
*
“来看我的一个朋友。”他这么说。
要是早几年，方茗祉就能坐他开的飞机。
他一手推一个行李箱，没空再去牵方茗祉：“祉儿，跟奶奶再见。”
回真正的祖国。
被爱很轻易，被辜负也是。
现在她抬起头，看着他。
小姑娘三岁多，过完年就要四岁了，同他很少见面，不怎么亲。
方茗祉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确定这个“TA”指代的是什么。
LSAC雄心壮志初步部署二十年，方洛昀此次回来是打算常住的，惦记着后面得空了得给孩子转身份。
她的到来，和他下定决心离开最熟悉的行业、国家，都是同样的起点。
是那种很好哄，也很好骗的样子。
爸爸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偶尔的视讯也只是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会笑一下。
直到车子开动，方洛昀从后视镜里看到她一转身就开始抹眼睛。
父母不同意，或者可以说是强烈反对。
落日最鲜亮的时候也，涂抹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有些刺眼。
眼型是偏圆的杏仁状，瞳仁乌黑清亮，眼尾一点点向下的弧度，睫毛很长。
小姑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懵懵懂懂学着父亲的样子也三鞠躬，然后放上花枝。
暖呼呼的。和万年冰凉的自己不一样。
工作都对接好了，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他知道母亲抱怨归抱怨，也不是真的要阻止。
约兰冬天太冷，父母年龄大了，身体不好，定居在气候温和的蒙纳地尔。
方洛昀站在那儿，盯着墓碑。
没有梦见任何人。
鹤望兰的另一个名字是天堂鸟，纤长的橙色花瓣如同翅膀，仿佛挥动双翼能带去对天堂的哀思。
方母不置可否。
方洛昀还是头一回对转行一事生出点类似于遗憾的心思来。
公墓离市政厅不远，要是换个地方恐怕无法接受这种布局，蒙纳地尔人倒是很坦然，说是城市的掌权者和告别者都是最看重的，理应在一块儿。
又叮嘱，小丫头长这么大没多少说中文的机会，回国了得慢慢适应。
她的眼睛是真的和他很像，圆而亮，黑漆漆的，看着就叫人不忍。
末了，又埋怨地瞥他一眼：真要走？非走不可？
小姑娘眼眶红彤彤的，像小兔子。
今天工作日，墓园里的人不多。
方洛昀靠在副驾椅背上疲倦地闭上眼。
公墓门口就有卖花儿的，他买了一束鹤望兰，分几只给方茗祉。
嘴
*
哪个是茗茗晚上要用的，哪个是去幼儿园得带的；
还有方洛昀数不清的回忆，好的坏的酸甜苦辣一锅粥，统称为「过去」。
正巧方茗祉也幼儿园了，小孩子到上学的年龄不过一眨眼，方洛昀还是更希望她接受国内的教育。
方洛昀晓得自己看别人也是这样，有意无意会利用上一点。但当被注视者是他，又是很不一样的感觉。
他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她出生快四年，一岁以后才有记忆，而自己也正是差不多那时候将她割舍在了另一个地方。
小姑娘会讲国语，但有限，平日里只有回家和爷爷奶奶才说。
憋了一肚子问题，却不敢问。
爸爸看起来有点难过。她悄悄抬头看。
十一年前方洛昀第一次到蒙纳地尔，就屡屡被本地人出乎意料的生活态度惊到。
乍一下耳朵里充斥着的全是陌生的母语很不习惯，有些仓皇地抱住监护人的胳膊。
但现在的爸爸……就像是要哭一样。
偏偏就那么巧，LSAC要在国内开个分公司，派谁去管，他这个中国人当仁不让。
他自己没多少行李，倒是方茗祉有两个大箱子，塞满爷爷奶奶的爱和不舍。
小家伙刚上飞机的时候很兴奋，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奶奶摁着她的小肩膀：“叫爸爸呀！怎么，不认识啦？”
女儿难得表现出依恋，方洛昀心里又酸又软，捏捏她的小脸蛋。
没人来接，他打车去父母住的地方，下车就看见方茗祉蹲在院子里看花儿。
方洛昀一怔，没有看她，只把她的小放进自己的掌心。
方母跟孙女儿说了要开心，自己便一直笑着。
小姑娘低头看看花，抬头看看他，有点儿疑惑。
他的手搭在小姑娘的肩上，轻声道：“谢谢你。我把她留下来了。”
这个过敏，那个爱吃；
他看一眼方茗祉，并不催促。
二老更愿意把孙女留在身边照顾，不要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爹。
“走吧。”开口时声音还有点儿哑，“我们回家。”
方母把行李箱打开，念念叨叨：
小姑娘不说话，只看着他。
不是回蒙纳地尔种满了花草的小院子，也不是卢高了无生气的公寓。
就像四年前他把还是婴儿的方茗祉交给措手不及的他们一样。
飞行噪音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折磨，但对方洛昀而言是最适应、甚至是迷恋的一种声音。
方茗祉没怎么离开过蒙纳地尔，就算去别的地方也多是坐车，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
落地已经是第二天。
司机过来帮方洛昀放行李箱，他终于腾出手来抱方茗祉。
除了视频通话里那个人，没人这么叫她。
还特意把它们摆整齐。
刚拐出出站口，就看见人群中最瘦高的男人打着哈欠。
方母蹲下来搂着她，笑容满面：“茗茗要跟爸爸去认识新朋友啦，开心才对，是不是？要做勇敢的宝宝！”
方洛昀自己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没想到这也能遗传。
蒙纳地尔虽然小，虽然教育质量很有限，但那里没有烦忧，只有快乐。
原来小孩子这样轻，偎在臂弯里像是一捧云。
于是只有方洛昀带女儿回国。
有更好的经济、基建、医疗、学校。
方洛昀找到那块墓碑，上面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