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在这个家，没有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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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今日似乎气色不错，两颊泛着粉，对于昨夜之事，两个人似乎都忘记了，祝瑜对他道：“本来我不用去敬茶的，但是今日精神头不错，便同你一起去了，这个家破规矩很多，皇帝都亡了几年了，这里还有土皇帝，不过你若嫌烦，我这病秧子还是有些特权的，我们就不用学了。”

    宋渊澄仍然低着头，“没有讨厌您，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祝瑜偏着头笑了一阵，眉眼弯弯，透着股从来未被世间险恶污染的干净和通透，“你很聪明，明明厌恶我，还是能这样恭恭敬敬低眉顺眼的，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其实并不适合这样的假意奉承。”

    “…”宋渊澄的心沉到谷底，是了，对方要是有话语权，那些下人怎么敢私底下那么议论他。

    宋渊澄替他接过水杯，打算就在地上将就一宿，然后那位大少爷拍了拍床铺，“感情我同你说半天，你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现如今在这个家里，你只有我了，明白吗？你我已是夫夫，这是天大的缘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难道睡一辈子地铺。”

    “不仅仅是活下去吧，咳咳咳……”祝瑜抵着唇咳嗽了一阵，眼巴巴地望着宋渊澄，他是那种天生无辜干净的杏眼，瞳仁又黑又大，“我不是吩咐你，只是……咳咳咳……我现在实在没有力气，起身只怕给你多添麻烦，能给我杯水吗？”

    就你这说句话就咳三声的，怎么护他？宋渊澄没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就装木头。

    他走出院子时，祝瑜已经在门边等着他，尽管已经入夏，对方还是在长衫外面加上一件披风，秀雅纤弱，白日里，这位大少爷精致的五官，已经秀美到超越性别，比女人还好看。

    祝瑜忽然觉得疲倦，他翻身睡下，背对着宋渊澄，“你安心睡，我这副模样，还能对你做什么。”

    “这里可能没有什么尊严，但是你能活得很好。”祝瑜垂着眼道，“衣食无忧。”

    彼时的宋渊澄因为生活艰苦，营养跟不上来，黑且瘦，再涂着胭脂，不伦不类，只是一双天生冷淡的下三白的眼睛，里面藏着倔强和不服输的韧性的火焰，是你光看一双眼睛就知道这是一个聪明且不好惹的人。

    直到被松开，祝瑜还觉得胳膊上对方手指压过的地方在发烫。

    “我不喜欢男人。”宋渊澄终于出了声，他定定地看着祝瑜，虽然他现在讨厌对方，可是他看出来了，这偌大的宅子，能听他说话的只有眼前的人了，“我已经打算同一个女孩提亲，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一个男人过，我是被卖过来的。”

    祝瑜手指轻轻敲着水杯，“尽管有很多无可奈何，但是你我如今也算成亲，这世间你我就是最亲近的人，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定护着你……咳咳咳……”

    “嗯。”

    祝瑜脸上的笑容消失，只剩下一片平静。在成亲之前，他同祝老太太谈过，老太太说宋渊澄身世凄惨，到这里来，也能过上安稳日子。祝瑜才应下，但是事实上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宋铁蛋。”宋渊澄回答道，说实话当时和教书先生女儿认识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以启齿这个名字的。

    “你看，”祝瑜勾起唇角，“我这副模样，你觉得这个家里，我有话语权吗？”

    “马上十九。”

    

    祝瑜是何等聪慧的人，他蜷缩起了手指，轻声道，“想通了？”

    “多谢了。”祝瑜一直打量着他，“你今年多大了。”

    祝瑜出现在饭桌上，祝老太太更加高兴，冲喜这事，算是真的有效，不出三日，祝家病秧子少爷身体好了很多的事就传遍了淮闽一带，大家都纷纷赞叹那位大师是神人。

    宋渊澄垂下目光，从小流浪，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忍，他的眼神看人时别人总会觉得瞧不起他，然后同他发生争执。他跪守在床榻之边，做好了伺候对方被呼来喝去的准备。既然已经到了这副光景，那就先活下去。

    “好的大少爷。”

    但是他没有想到对方也是嫌弃他的，哪怕在荣华富贵面前。

    纱帐里清咳了几声，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就在宋渊澄皱眉以为人已经死透了过去到床边看之时，一只苍白细瘦的手掀开了纱帐，宋渊澄猝不及防和那位大少爷对视，人是久病缠身的，所以清瘦且虚弱，常年不见阳光，白得像锦盒里的玉，到底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少爷，整个人看起来跟精雕玉琢过的一样，每一寸都精致得让人动容。祝瑜的目光很柔和，里面有着细碎的光，他含着笑看着面前的少年，在看清对方是那样瘦且一身伤时，露出了愧疚抱歉的神色。

    “您等一会儿。”宋渊澄去倒水，他本身就是很细致的人，还注意了一下水温，递过去时，对方久久没接，宋渊澄皱着眉往前看去，是那人含着笑的眼睛，像温泉水一样包裹着你的目光，宋渊澄一愣，抿唇，“您喝水。”

    他也不想死，他这辈子，还没有出去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宋渊澄不吭声。

    “我不需要。”宋渊澄红了眼，他到底还小，喜惧憎恶没有那么容易藏得住，“我有自己的双手，哪怕穷死饿死也有尊严，也能自己选择，我求您，祝大少爷。”少年眼眶含着泪看着祝瑜，“求您放我离开，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秋霜捧着一身长衫，“宋少爷，您收拾一下，得去正厅给老太太个二爷请安敬茶，然后一起吃早饭。”

    祝瑜摇摇头，“你别跪着了，都什么年代了，不必跪。”

    “祝少爷，夜深了，您休息吧。”

    书里所写的男子的英俊沉稳，应该就是这副模样。

    祝瑜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对方，宋渊澄虽然瘦，但是长得很高，比他要高大半个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换了一身衣服，贵公子气质怎么藏都藏不住，下颌线优越得祝瑜都忍不住赞赏。

    “你自是不信的。”祝瑜叹了口气，眼底的光微弱了几分，“不过，得过且过吧，上床休息吧。”

    “我叫祝瑜。”

    他想过，他会好好待嫁给他的这个少年，毕竟是他祝家有错在先，这见了面，他也很合眼缘，也许真的像那位李大师所说，他们命中注定的缘分。

    宋渊澄应下，他换好了那靛青的长衫，收拾干净，高瘦挺拔，气宇轩昂，气质凛冽沉稳，脸上的伤倒是显得更有魅力了。

    宋渊澄听话地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

    宋渊澄一个人站在屋子里，无限悲哀的同时，又生起了无限的勇气和欲望。他勾起了唇角，在夜里即使无声，模样也显得极其猖狂。

    那时候他还在想，其实祝瑜挺幸运的，在这样的年代，以他这样的身体，如果不是在大户人家，早就一命呜呼。不过，宋渊澄想，这样痛苦地活着，还不如直接死了好。

    “抱歉啊，委屈你了。”祝瑜穿着睡衣，他慢吞吞地盘腿做起来，昏睡三日，现在虽然依旧全身无力，但是意外的精神气好了很多，他本来是不信冲喜的，眼下也不信，他这样的人，身体忽好忽坏已经习惯了。

    那一夜宋渊澄在床边将就了一宿，醒来时身上盖着一床被子。

    宋渊澄不明白，他们今日之前从未见过，怎么这人居然还在这里和他讨论称呼，难不成他还真挺欢喜这样一桩荒唐事的？

    宋渊澄没有搭理而是继续吃东西。m.erpingge.com

    少年只给他一个后脑勺，听到他这样说，便回道：“是我的福气。”

    老太太为了保存大儿子的血脉，怎样都不会让他死的。

    宋渊澄仿佛一夜成熟看透了，他挡在了风口，给祝瑜挡去了风，闻言也没有再对祝瑜不理不睬，而是道：“该学的还是要学，毕竟要在这里生活。”

    “我年长你四岁，不如你叫我一声瑜哥哥，祝哥哥，或者哥哥也好，不用一直您啊您的，我又不是糟老头子。”祝瑜小口小口地喝着水，他的生母身体不好，生下他之后就没了，父亲当家没几年，走水路时遇到水匪没了。现在当家的是他二叔，二叔的孩子很多，但是他们都不愿意叫他一声哥，或者过来看他，除了疼他的老太太，其实祝家大多时候都是忽略他的，说他一身病气，怕被传染，也说他这人不仅克自己，还克父克母。

    他在出神之际，一只胳膊轻轻搂住他，然后另外一只手给他挡去了枝叶，“大少爷，您当心。”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两人走在一起，同样色系的长衫，一个挺拔冷峻，一个文雅内敛，其实极其般配。

    “罢了，随你吧，还指望，你我成亲，你叫我一声……嗯……相公太为难你了，叫先生也可以。”

    祝瑜向他举起手，宽大的袖子滑下，像玉一般纤细的手臂，哪怕是夜里油灯并不是很明亮，也能看清楚上面有很多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