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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四媳妇不耐烦地说:“没有就是没有,你找别人借钱去!”

    孙淼淼浑身浮起一层热气,半晌才局促地说:“谁要给你生孩子?”

    这时正好碰到赵巧莲来老孙家讨钱给闺女治病,万红英没空,打发了老四媳妇去应付。

    孙达是孙淼淼的祖父,万红英是祖母。他们共有四子一女,大儿子在县里扎下了根吃上了国家粮,二儿子孙友善是孙淼淼的父亲,三儿子在乡下务农,小儿子刚结婚不久,小女儿孙秋丫是收养的。

    眼下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养的鸡都有定数,一家只养两三只鸡,多了会被人举报。肉鸡要留到过年吃,母鸡更是珍贵,鸡蛋能拿去供销社换生活的必需品,叫“以蛋易物”,所以母鸡俗称“鸡屁.股银行”。

    她越想越心越沉,坐在客人席位上,手上一点活都不沾,心不在焉地跟村里人唠嗑。

    老孙家的人在村口迎着她们,簇拥着她们一路走到老孙家。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稀罕地盯着俩人看,像是看稀有动物似的。

    他现在就像养了只娇弱的兔子,成天见地想给它扒拉点好东西,总想揉揉抱抱它、给它准备最舒适的窝、甜得冒汁水的嫩草。

    年初分家的时候,他们只要了老孙家的两间老破屋子住,别的一根毛都没带走。去年他们的粮食和分红还全被万红英扣下了,要是没有郝四道他们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现在他们吃喝靠的是女婿那笔彩礼钱,女儿现在还没嫁出去,如果连生病都要伸手问他要钱,她不知道应该把脸往哪搁。

    她哪里有空跟穷嫂子浪费时间?老四媳妇关上了门。

    万红英听媳妇说赵巧莲在拍门,厌恶地皱眉,“这讨债鬼!”

    孙二叔从屋子探头出来,热情地应好,他麻溜地从鸡笼子里捉了两只鸡出来给郝四道挑。

    老孙家。

    孙淼淼看着他捉来的鸡,很是佩服。他手里提着的母鸡羽毛光滑油亮,爪子粗糙肥厚,一看就是农户留着下蛋的鸡。

    孙二叔这么一听,又从鸡笼子里多捉了两只鸡。缝纫机一票难求,单单两只鸡当然不够,城里的工人要搞张缝纫机票都要排很久的队,何况没有门路的乡下人?有了缝纫机他儿子结婚可以更体面风光。

    老孙家在做什么,不年不节的,一大清早厨房那么热闹?

    傍晚,孙秋丫母女来到了下杏村。

    孙达夫妻俩收到她们来村里的消息喜出望外,吆喝全村人来喝喜酒。

    孙秋丫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好看得村里人都不敢认。春天,她走的时候还穿着一身半旧的棉衣,可是看看现在,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脚上穿的是擦得发亮的黑色小皮鞋,身上穿着一条白裙子,领口系一朵红色蝴蝶结,看起来摩登又俏皮。

    下杏村的人很久没有吃过那么好的宴席,规格都比得上城里条件殷实的人家的喜酒,足可见杜秋雅真的攀上了大户,孙达家以后要享福喽。

    特意为这顿喜酒从城里回来的老大媳妇——覃兰,赶紧拦住婆婆,“妈,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别让她搅坏了秋丫的大学酒。”

    媳妇家正是困难时,恐怕提供不了好东西给她养病。孙家老太很抠门,把岳父岳母的钱都扒光了。以前有肉汤喝一滴都不会分给孙淼淼,更不提现在撕破脸皮,更不会接济孙淼淼。郝四道想怎么着也不能饿着自家媳妇。

    他们有钱给小姑办大学酒,却没钱给孙女治病?赵巧莲转头拍响了老孙家的门。

    郝四道见孙淼淼直勾勾地看着那几只鸡,仿佛一只小馋猫,不由地调侃道:“这些鸡都留给淼淼吃,养好身体明年咱们生个大胖小子。”

    春天的时候,孙秋丫被首都来的亲生父母认领回去了。前段时间发电报告诉老两口她考上了大学,准备回村里探望他们,这几天孙家人都在忙着准备喜酒迎接他们。

    捧碗的嫂子笑吟吟地说,“还不是你家摆酒缺碗筷,你公婆昨天跟我们借的!嗳,不是我说,你们家秋丫考上大学,多争气啊!”

    赵巧莲转身恰好碰到了村里的屠户给老孙家送五花肉,两个嫂子手脚利索地送来烫好的碗筷,一脸喜气。赵巧莲问:“你们怎么来了?”

    每桌都配一包劳动牌香烟,门口放着一缸米酒随便客人倒。

    赵巧莲是老孙家四个媳妇中最能干活的女人,她力气大、性子爽利,平时村里有宴席都爱叫她去帮忙,没有一个不夸她手脚利索。老孙家没了像老黄牛那样任劳任怨的赵巧莲,几个妯娌和孙女灰头土脸地学料理家务。

    郝四道递上了一张大团结,孙二叔笑得更是合不拢嘴,“四道啊,你在外面发了呀!以后有什么好处多记着叔。叔养了好多鸡,你想吃尽管来找我。”

    不久,赵巧莲看到小姑孙秋丫被一群人簇拥着迎进了老孙家。周围人嘴里的好话像是不要钱似的,不停地蹦出来。

    他把媳妇送到村口,“淼淼,在这等我一会。”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赵巧莲碰了一鼻子的灰。她盯着老孙家热闹忙碌的柴房,眼里充满了疑惑。

    屋里。

    赵巧莲没有心思为杜秋雅喜悦,她的心已经寒到了极点。

    人这辈子就结那么一次婚,当然是越风光越好。

    “秋丫了不得,你是从我们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说出去我们下杏村都脸上都有光!”

    孙家的炉子烧了一整天,米饭的香气拌着柴火香勾得前后左右的邻里都能闻得到,这是连过年都没有的热闹。

    他跟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似的。

    他们感叹道:“这人怎么这么能这么有能耐,脑子那么灵活,大学都能考得上,你们老孙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耗费之多,让赵巧莲瞠目结舌,哪怕几个媳妇结婚时老孙家都没摆过那么丰盛的肉菜。做这顿酒席随便一样肉菜的耗费,都能给淼淼舒舒服服地养病,这叫没钱?

    听说老孙家要摆喜酒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老孙家厨房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好肉好菜又是一回事。白花花的富强粉蒸出一笼笼的馒头,馒头喧软得就像棉花;细长的香米蒸出软糯喷香的米饭,做酒席的师傅背来三条十斤重的大黑鱼,更不提还有那一捆捆香烟、一整缸米酒,老孙家的男人流水一样地往家里拉东西。

    以前她只顾着念书从不留心这些事,现在却知道郝四道这样左右逢源,又能保全自己很不容易。政策没开放之前,村里人知道他投机倒把,却捉不住他的小辫子,现在政策变了,他估计更如鱼得水。

    赵巧莲听到孙秋丫考上大学的消息很高兴,可是一颗心却止不住地发寒。孙达和万红英根本没请他们来喝酒!对待他们连路人都不如,她居然是问了别人才知道老孙家要办酒。

    杜秋雅吃完了饭,笑着表示大家先吃,她去屋里跟同龄人交流

    半年没下地干过农活,她的皮肤都白了不少。孙秋丫现在改回了亲生父母的姓,叫杜秋雅,名字跟以前一样的念法,可是却有种说不出的文雅。

    昨天万红英收到消息,孙秋丫跟亲妈已经来到了和县招待所。为了做好这顿大学酒,一大清早孙家上下忙得风风火火,每个人走路像是能飞起。

    郝四道挑起浓密的剑眉,闷闷地笑着说:“我说错了,淼淼是要念书出人头地的人。你放心去念书,以后我有个大学生媳妇,说出去面上多有光。”

    “她敢?看我不撕了她!”万红英沉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三块钱,扔给老四媳妇:“让她滚进来,今天厨房活多,给她找点活干。”

    分家不分账,以后淼淼爸挣的钱还要孝敬给万红英,困难时候老孙家不出点钱,他们吃的苦算什么?

    今天老孙家上下一片热闹,因为孙达夫妻俩打算给自己的老来女摆十桌大学酒。

    郝四道爽快地说:“辉辉讨媳妇不是还缺架缝纫机吗,改天我帮叔把票弄来。”

    赵巧莲和孙友善挣的工分和钱还落在老孙家,公婆花他们的血汗钱给一个养女办喜酒,却只给了她三块钱医药费。

    郝四道双手拎着四只肥硕的老母鸡,脸上绽开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乌黑的眼眸带着一股子生气勃勃的劲,满脸的喜气。

    孙达家准备了一天精心地摆了十桌酒。村里父老乡亲都来孙家看杜秋雅,给她贺喜。

    赵巧莲越吃越不是滋味,老孙家那么有钱,为什么要扣下他们的年底的分粮?为什么连孙女十块医药费都不舍得给,亲生的孙女难道比不过一个捡来的养女?

    孙秋丫的亲生父母在京城做官,家境十分殷实,她现在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孙家再不趁机攀攀关系,以后就高攀不起了。

    天还没黑就老孙家开始吃宴席,每桌有一盘白切鸡、盐水鸭,那白花花的扣肉足足有三指厚、肥得流油;肥美的鱼用猪油炸得酥脆起皮,道道都是硬菜,吃得人满嘴流油,连落下的筷子都沾着油花。

    老四媳妇说没钱,刚想关上门。

    孙二叔今年偷偷地养了二十只鸡,得了郝四道很多帮助。农村人每年发的口粮都有定量,没有多余的粮食喂鸡,孙二叔喂鸡的米糠都是托郝四道帮带的。

    “看看看,我们村大学生来了!哎哟,这孩子真是越长越俊了。”

    他把四只鸡放在车前的那道杠上,脚下的轮子踩得生风,进了下杏村后很快把孙淼淼送回了家。

    老大媳妇口中的“亲家”是孙秋丫的亲生母亲。

    赵巧莲着急地阻止她关门的动作,说:“昨天淼淼落水了,险些命就没了。搁在平时我绝不问妈要钱,但救命的钱是一回事吗?她好歹是老孙家的亲孙女,没钱我就借,借钱应急也不行?”

    ……

    他走到孙二家呼唤了一声,嗓门洪亮地道:“二叔,给我捉两只母鸡!”

    郝四道回去的一路上,嘴角怎么也压不平,他没想到淼淼对他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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