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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朋友大概认为她笨得可怜,竟然连属相都不知道,就大发慈悲地告诉她:“属相嘛,你像什么就属什么喽。”

    杜凯的父亲出自相声世家,他承袭了父亲的碎嘴子,却赶不上父亲幽默。季长善懒得听他废话,剥离鸽子蛋塞进包里,“是昨天没唱够《好心分手》,还是被甩的滋味儿不够苦。”

    他打了条蓝领带,是去年他过生日时,季长善送的生日礼物。

    季晓芸如此评价大女儿:“养她不如养条狗。这么些年没叫过一声妈,成天丧着个脸,浑身都是死老太太教的坏脾气。那天我一算账,在她身上花了四十一万,这还没算生她遭的罪,养她生的气。出去这么多年,没给家里一分钱。我看她也没什么出息,真混得好,早在绛城买房落户了,还用赖在我们家户口本上?”

    九十年代的某个秋季,杜凯的父亲晃到美利坚打发时间,结识一说脱口秀的华裔女演员。两人在红叶纷飞的大公园探讨学术,他父亲一人分饰两角,捧哏逗哏来回切换,小曲儿唱得婉转悠扬;女演员向他展示口技与肢体幽默,把她母亲买了一卡车青苹果做酸溜溜的苹果派描述得惊天动地。他们都试图证明本方的艺术表演是喜剧之最,讨论着讨论着,唾沫横飞,脚步迈过沙地,迈过灰石板,在蹭过大理石地砖后,踩上酒店房间的波西米亚花地毯。

    眼不看为净,季长善撇开视线,预备等陈月疏出了电梯再进去。

    听着这话,季长善两条胳膊冒出鸡皮疙瘩。“心疼”这种字眼儿好比冰天雪地,把人丢进去,要狠狠打哆嗦。她不再提公开恋爱,否则陈月疏还有其他体己话等在嘴边。

    那天是季晓芸的生日,季长善先在餐桌上甩了一沓红钞票,说这是一万。随后冲她母亲笑笑,“箱子里还有一百沓。四十一万还你要的生养费。六十万,权当我这个白眼狼祝你生日快乐。”

    如果说毫无心动,未免伤人。可是季长善瞥着桌上整簇的香槟玫瑰和奶油蛋糕,内心全然不会随着星星点点的烛光跃动。

    不对,她也有妈妈的。她妈妈长头发红嘴唇,笑起来很大声,只不过奶奶还说:“你妈又生了个丫头片子,不要你了。你没有妈妈了。”

    闻声抬眼,一个烫着深棕色卷毛的男人左手抄裤兜,右手捏杯黑糖奶茶,上身微倾过来,眼睛盯着宾利开远的方向,嘴角扬得很八卦。

    杜凯无比真诚地叹气。他什么话都能接,季长善嫌聒噪,干脆闭嘴加快步伐。

    他呼噜噜吸完半杯奶茶,牙齿与黑糖波霸纠缠一阵,咽完了,嘴巴紧闭两秒,又开合三下,还是忍不住八卦:“你跟那bentley认识多久了?”

    比起无微不至的照顾,季长善更想要陈月疏对外承认他们的关系。

    季长善只好伸出左手,任由陈月疏将那枚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

    她个子不高,但是走路生风,气场两米八。杜凯跟着她进了远方大门,一路同人打招呼,间隙不忘劝告季长善趁年轻享受突如其来的爱情。

    “智者不入爱河。”杜凯的眉飞色舞戛然而止,连走路姿势都倍显踏实稳重。

    那位脱口秀女演员后来成了杜凯的母亲。杜凯调到绛城小半年,他父母的美丽邂逅已经叨扰季长善耳朵无数次。她连日久生情都不相信,更别提一见钟情。季长善让杜凯该干嘛干嘛,他怕季长善又拿财务说事儿,撂下一句爱神保佑你,速速溜了。

    陈月疏湿着头发走出浴室时,屋里已经没有季长善的踪影。她买了夜间航班飞回海城,回家取户口本结婚。

    季长善去摁电梯,门开,陈月疏穿套白西装映入眼帘。

    那时候该有多笨。他过生日当天在魁北克,季长善接到他的越洋电话,交谈中总能听见一个小孩子的嬉笑声。他说他在看电影,家庭温情片,季长善竟然深信不疑。

    “没有。”抽空结了个婚而已。

    “可是那bentley看着确实不错,斯文败类极了。”

    远方拐个弯就到,转角处立着垃圾桶,季长善顺手把湿巾丢进去。

    在上小学一年级之前,季长善一直以为自己属杂草。m.boyishuwu.com她的奶奶没有教过她十二生肖,幼儿园的小朋友说自己属这个属那个,季长善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老张给彭家当了二十年司机,明白给有钱人干活儿最重要的就是少问为什么。他麻溜停车,季长善跟彭朗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拎着那份彭家资料下了车。

    陈月疏有绛城户口。季长善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求婚,回海城取了一百零一万现金,用二十寸行李箱装着拖到季晓芸家里。

    日子细水长流地消逝,和陈月疏谈恋爱,季长善情绪稳定,无欲无求。他曾隐晦问过要不要去酒店行乐,季长善觉不出亲密接触的好处,连有时陈月疏牵她手,季长善都下意识躲避。

    当初大学毕业进了外企的门,户口有限,季长善没排上。这些年绛城的落户政策一年比一年苛刻,积分算来算去,房价水涨船高,季长善得出唯一的结论:短期内,只能靠结婚落户。

    婚姻大概就是这样。他们谈了两年多恋爱,这感情就像身体里的阑尾,假如无病无痛,谁也不会突然想到切除。

    刚和陈月疏谈恋爱那会儿,季长善一度逃避和他见面。

    “一见钟情!坦诚吧,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昨天说上话。”

    她拽过彭朗手里的湿巾,三下五除二蹭掉那抹红印子。窗外建筑物飞速倒退,她偏脸去看,面孔的影子融进窗玻璃。路边栽灌木丛,绛城的绿化十分美观,一棵杂草也没有。

    他纹丝不动。季长善不想浪费时间僵持,坦然地走进电梯,陈月疏抢先一步帮她按了要去的楼层,季长善道声谢谢,背朝他站着。

    这段记忆分明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是总有那么一些时刻,它会毫无征兆地突然重映。

    陈月疏热衷于照顾她呵护她,跟他在一起,季长善不曾自己摁过电梯,甚至没亲手剥过一只虾。这些事情她都可以自己做,或者说,几乎所有的事情她都能独立完成,但是陈月疏固执己见地发挥绅士品格,以至于季长善三番五次强调:“你不用把我当女儿。”尽管她的父亲不会帮她摁电梯,也没给她剥过虾。

    不过男人的嘴到底有几分可信?

    他说等她回来就领证,季长善拿上户口本,半路折到外地解决区域窜货。下属见季长善来访,战战兢兢,连请上司放心,他可以独立完成任务。季长善边订酒店边答:“不,你不能。”

    “但凡我喜欢男的,但凡。可惜了。”

    季长善找到一位私家侦探,花费不小的数目。陈月疏的婚姻状况和日常轨迹没有纰漏,她暂时宽心,和上司谈起恋爱,对方心细如发,记得她生日和每一个纪念日,送礼物向来包含审美情趣和寓意;他自发向季长善报备行踪,还有视频为证,季长善不再隔三差五问他有无艳遇。

    季长善只能想到奶奶经常掐着她的脸颊,斜眼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原来她是属草的。她很纳闷,怎么别的小朋友都属小动物,就她属草。因为他们都有妈妈吗?

    “time for tea.”杜凯摇摇奶茶杯,步伐晃荡着吸上一口,不经意瞅见季长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枚鸽子蛋,“哟呵蓝宝石,您发财了还是怎么着?哦!那bentley送的是不是?我算看明白了,咱们aurelie铁树开花,枯木逢春了。要我说,那bentley看着可真不错,高眉骨深眼窝,你信不信他那鼻梁能当滑梯滑。爱情呀,多美妙……”

    “我可看见你从那宾利上下来了啊,aurelie。”

    没有人需要杂草,自然不必为其遮风挡雨。季长善小时候没怎么受过爱护,少见多怪,长大了也不习惯旁人的温存体贴。

    季长善回过神,从湿纸巾中抽回手指,“我自己来就可以。”

    她明确表示自己拒绝婚前性行为,陈月疏于是去买了枚钻戒,向季长善请求婚姻。

    他拿身边的事件举例。

    那桩区域窜货耽搁五六天,比季长善想象中棘手。远方的高管位近来有所调动,大家心知肚明陈月疏即将升官发财,管理整个中国区销售。他一走,空出一个华北大区总监的位置,季长善这个级别的管理层无人不心动,彼此使点绊子早在意料之中。她在心里问候对手祖宗,却有那么一时半刻感谢对方给予她缓冲的时间。

    季长善环抱双臂,目不斜视道:“你需要的话,我帮你们介绍一下。”

    季长善不那么想跟陈月疏结婚。如果她婶婶没有打来电话,没有提起她母亲季晓芸的言论,她未必会答应陈月疏的求婚。

    季长善斜他一眼,绕开杜凯往前走,“你不上班,在这儿瞎溜达什么。”

    他们吃了顿烛光晚餐,陈月疏领季长善开了一间总统套房。他先洗澡,季长善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电视开着,从当地新闻台转到伦理电视剧,又从电视剧跳回新闻台。

    远方不对办公室恋情设限,季长善问陈月疏什么时候带她见朋友同事,他却跟她分析弊端:“长善,你的业务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但我们是上下级,一旦公开关系,难免会招来非议。我不想你被人指指点点,我会心疼。”

    她跟老张说在前面路口放下她就可以,老张瞧着气氛不对,眼珠子往彭朗脸上抻。小彭总发了话:“我们结婚的事儿,还不方便让她同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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