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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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拽住他的袍角，颤声说：“那您不如现在就问。”

    “说。”这吝于多说一个词的架势，依旧十分不善。

    “在这里对峙下去只会给凡人徒增不安，有话不妨进来慢慢说。”

    “清醒到决定庇护一个胆敢违抗神明的宁芙？我承诺会庇佑她、替她去和厄洛斯交涉，解决那支金箭给你给她带来的麻烦。她却一找到机会就要忤逆我的命令逃走！”

    不算谎言。她去找厄洛斯本就是为了寻求发芽事件的解释。

    “要喝点什么吗？”阿波罗率先在殿侧的长榻上落座，若无其事地举起小几上的酒杯,仿佛真的只是在招待造访他新居所的姐姐。

    “我在说实话，当然，我想问厄洛斯的不止有那件事，”达芙妮嘴唇颤抖了一下，她忍受到极限般抽了口气，音量猛地抬高，“我知道您对我一直抱有戒心，怀疑我与厄洛斯关系并不简单，是祂意欲引诱您饮下的一剂毒药。确实，您救下我、我就立刻中箭，一切都太巧了，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您怀疑我理所当然，我要是别人，肯定也会觉得我别有用心。”

    “我想问厄洛斯为什么金箭会让我长出枝条，让我变成树妖一般的怪物。那说不定和我的体质有关。也许……我根本不是河神的女儿。我觉得祂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阿波罗眼神闪了闪。然而在达芙妮以湿润的眼眸看向他的时候，他给她的又是一张无懈可击的旁观者面具。

    “如果您就这么走了，我不可能睡得着。而且，精疲力尽的人更容易无意间说漏嘴，不是吗？”

    勒托之子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看她。

    与她眼神相触，阿波罗面色反而转冷，他没容许她讲完想好的说辞：“在说任何一句话之前，你最好考虑清楚。不要妄想能再对我撒谎。”

    看来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那就有斡旋的余地。

    达芙妮睁开眼，立刻坐起来，快速扫视四周，目光最后才落到金发蓝眸的神明身上。

    闻言，阿尔忒弥斯差点气笑了：“我们降生后不久你就预见到了什么，从此不愿意和貌美的少女有任何不必要的牵扯。可现在，你看看你在干什么？我不希望你受伤害，但既然你不领情，那我就如你所愿，不再插手。”

    姐弟互不相让地对视半晌，阿尔忒弥斯闭了闭眼，将弓背回身后，拾阶而上。

    难言的屈辱腾地自心头升起，那一刻她很难分辨被刺伤的究竟是达芙妮的恋慕，还是卡珊卓不甘于低在尘埃里的自尊心。她堵上一切的拼搏、她的真情假意在神明眼里，可能终究与滑稽的剧目无异。

    阿波罗绷起脸：“阿尔忒弥斯。”

    阿波罗维持沉默，面无表情得像个置身事外的观众，正冷酷地审视着她是否足够真情实感。

    阿尔忒弥斯观察他片刻，难以置信地低语：“所以你知道。”

    外面模模糊糊有语声，嗓音听起来耳熟，应该是阿尔忒弥斯。她顿时又紧张起来，靠到门边聆听。门关着，太远了听不清楚。于是她试图穿门而出，下一刻就迎面撞上看不见的屏障。她来回从不同角度试了许多次，始终如现代某些游戏的穿模bug般卡在门边，无法再向前分毫。

    阿波罗勾了勾唇角：“感谢你的关心,我很清醒。”

    他眯了眯眼睛，居然真的在榻尾坐下了。

    阿波罗硬邦邦地回道：“等她醒来之后，我会让她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正在全力思索可行的对策，阿波罗忽然再度伸手。她紧张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隐约蒙着淡金色光辉的指尖擦过她的额角，从她散乱的发丝里拈出一片碎叶。他刚才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可能终于无法忍受它的碍眼存在，才动了手。

    看来灵魂状态下她无法离躯体太远。

    陌生的房间，应该在阿波罗的殿堂内，达芙妮的身体躺在铺着柔软织物的长榻上。一回生二回熟，她镇定地飘在半空转悠了一圈，而后仔细打量沉睡中的躯体。厄洛斯说得没错，身体在灵魂出窍的情况下看上去睡得极为安详。如今她无法将这副外貌彻底与自己完全割裂开来，难免有点毛骨悚然，便不再多看。

    不妙。她想回到身体里醒来，可不论她怎么在躯体上方打转，都没能找到那向下沉的苏醒征兆。她只能看着阿波罗俯身，手伸向她。

    语毕她转身向外走，到殿门前又突然驻足，凛然扬声道：“假如日后她胆敢令你心碎，损害你我身为不死者的尊严与权威，若你下不了手，我会替你杀了她。”

    这两扇大门后的空间是德尔菲阿波罗神庙最为神圣紧要的地带，完全由阿波罗主宰，即便是与他为双生的狩猎女神也无法肆意使用力量。

    阿波罗径直走向长榻。

    ※

    她脱力地飘到长榻另一头，略微平复情绪后转头再看，阿波罗依然沉默地站在原位盯着她，五官线条没有刚才那般紧绷，眸光也有些散，良久眼睫才眨动一下，看上去……甚至有些茫然。

    阿波罗圈住达芙妮的手臂略微收紧。她看上去毫发无伤,但神明力量正面碰撞的冲击何其猛烈，她在跌进他怀里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如果不这么箍着她固定，恐怕她会立刻软倒在地。

    达芙妮没料到他会那么不客气，怔了一下，热意飞快地向脸颊上涌，冲进眼眶蒸腾起水汽。

    她再次灵魂出窍。

    见阿波罗沉默，阿尔忒弥斯语气加重：“如果你没听清，我再说一遍。她－－”

    砰，外面有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一记。争吵？她缩了缩脖子。

    她贴着墙挪动，绕到可以看得到阿波罗脸的角度，试图从细微的表情中解读他的意图。他一如往常摆着扑克脸，以专注到有些骇人的眼神盯着长榻上的少女，唇线绷得很紧，像在按捺内心的起伏。

    他居然只是在确认她是否还有呼吸。

    “……权威，若你下不了手，我会替你杀了她。”

    阿尔忒弥斯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酒杯。金杯与小几相碰，一声清脆的鸣响，些许酒浆自杯沿泼洒而出，在台面上留下的印迹斑斑驳驳，像一串狼狈的足印，最后几步蔓延到阿波罗心口的衣袍褶皱上。

    阿波罗生硬地挪开视线，而后同等冷硬地宣告：“现在你很疲倦，不适合接受盘问。之后我会传召你。”说着他转身便要离去。

    “阿波罗。”

    “然后呢？”

    她的话语变得更为锋锐不留情：“你真的没有想过她根本不无辜？她很可能是厄洛斯为你准备的诱饵，她的所有举动都经由厄洛斯授意，唯一的目的就是引诱你、让你爱上她，好让爱神完成他的报复。”

    阿尔忒弥斯冷着脸走到他面前，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我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阿波罗冷冷道：“我要的是解释。”

    银箭与圣光铺展而成屏障相撞,新星炸裂般的强光点亮暗夜，神庙外侧的守卫们一阵骚动。

    随即，阿尔忒弥斯抬高声量，她努力地将整个灵体贴到门板上，终于清晰捕捉到了女神的只言片语：

    “阿波罗，我……”

    灵魂不需要呼吸，她却像被扼住咽喉，一阵穿透太阳穴的晕眩侵袭而来。

    他的表情和语调都很平静,像在宣读什么早就拟定好的谕令：“达芙妮中了金箭,她想逃离你回到我身边是很自然的。你不该过于苛责她。”

    语毕,阿波罗抱起达芙妮，消失在内殿右手边的长廊深处。

    “那么把女孩交给我。我到其他地方处置她。”

    阿波罗回眸，无言地质询她是否是认真的。

    就在这时，房门开启，阿波罗的金发撞入视野，她慌忙贴到一边墙上，过了半拍才想起他其实看不到她。

    不需要额外做戏，滚烫的眼泪大滴大滴地伴随着眼睫的每一次眨动滚落。她用手背胡乱抹了几下，但越擦脸颊只有湿得更厉害，她很快放弃了，感到丢脸似地低笑了一声。

    阿尔忒弥斯呵了一声：“我几乎可以肯定，不管她编造出怎样荒谬的借口，你都会找理由让自己接受。”

    阿尔忒弥斯深呼吸：“你声称她是你与厄洛斯交恶的受害者,她却在你无暇顾及外界时，毫不犹豫地奔赴厄洛斯的圣所。这还不够可疑？”

    阿波罗垂眸盯着酒杯中淡金色的浆液，神色莫辨。

    感官刺激依然是她魂归躯壳的契机，脚下一空，她飞快地坠落。

    “我已经将厄洛斯的说法转告你。你没有理由再去找他，”阿波罗压下眉毛，他恼怒的时候，眼眸的湛蓝色就更像凛冬青空的冻湖，只是看着就觉得寒冷，“说实话。”

    什么意思？她立刻想到最糟糕的可能性：阿尔忒弥斯将达芙妮的所有可疑行径逐一摆在阿波罗面前，说服了他。不管是为了神明的权威还是什么别的，这对双子神达成共识，由阿波罗动手解决掉达芙妮，否则就日后由狩猎女神“替他动手”。

    她将眼睛瞪得更大，一瞬不瞬地盯着阿波罗。仿佛只要那

    阿波罗手指在她鼻端探了探，随即收了回去。

    她僵在原地。

    门扉开阖声响起，片刻后,阿波罗再次出现在门前。阿尔忒弥斯仍旧站在台阶下方,他见状扬了一下眉毛：“请进？”

    达芙妮低眉垂目，嗓音有些沙哑：“我违背了对您的承诺，擅自造访了厄洛斯的圣所。您高洁的姐姐阿尔忒弥斯将我带走，我害怕再也见不到您，找机会逃回了德尔菲。”

    面对姐姐饱含谴责的逼视，阿波罗平静地宣告：“我不会容许这里的台阶沾染鲜血。即便是你也不例外。”

    殿堂中良久无言。

    他随手掸了一下，酒渍随之消失，而后他终于抬眸：“你没必要为我发脾气。”

    “然后由我裁决她的说法是否可信，再决定是否要惩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