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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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真司说：“我能够理解。”

    如此惹人怜爱的神情，令我不由得蹲下身体，将他抱了起来。

    真司不说话了，他闭上了眼睛，低下头来亲吻我的额头。

    我已经听不清楚他后来说了些什么话了——我已经无法仔细去分辨其中的含义了，我抱着怀中的这个孩子，他趴在我的怀里，一股与血缘无关的羁绊，就这样将我们连接在一起了。

    “等到天气暖和起来，你的身体好一些了，我们一起去照相馆拍照吧。听说现在很流行一家人一起合影呢。”真司将我抱在怀中，握着我的手指。他的双手白皙柔软，宛如玉器般美丽。

    我问真司，我小时候是否生过病。

    不能亲眼注视着他的这些成长，对我来说也是一件稍有遗憾的事情。

    一开始我还能在他爬上爬下的时候帮他，但很快我的力气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于是只能坐在檐廊上看着，悟自己玩了一会儿也不再继续了，而是趴在我的腿边看着我。

    我只是偶尔会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切都很不真实。

    －

    悟小小的脑袋贴着我的脖颈，短短的手臂抱着我的脖颈，这个孩子虽然已有数月未曾与我相见，但他所表现出来的亲昵，却一点儿也不显生疏。

    我将悟放回了他自己的小床上，蹲在床边看着他睡着的模样。那头细软的白色发丝微微翘起，我伸手将其按下去，但松手时它又翘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我的身侧伸了过来，遮住了相片。我抬眼去看，真司却握住了我的手，牵着它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我感受着手掌下那柔软温暖的触感，一时有些发怔。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相片呢……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一点我并没有跟真司说，出于我自己也想不明白的缘由，我觉得这并不是跟他有关的事情。因为我觉得，他与我的那段生活，有着格外遥远的距离。

    我希望他能够永远在温柔与爱护中长大，顺风顺水，我相信着，即便不经受苦难的磨砺，他也一定能成长为了不起的大人。痛苦并非是人生之中的必需品，我希望他能与其毫无关联。

    我最想要永远保留下来的，也正是这一刹的光景。

    自从上次同真司说清了对这道疤痕的看法之后，我已经很久没再在意过它了，泉子也不再提及，只是帮我梳头的时候依旧会放下额前的头发来遮住额头——然而这已经成为我自己也适应的发型了。

    真司没有作声，他只是注视着我。那样的眼神，比之相片上留存下来的景象更加动人。

    －

    我第一次听到了悟叫我“妈妈”。他那稚嫩的嗓音从嘴巴里冒出来的时候，我几乎整个人都无法动弹了，身体好像变得很僵硬，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占据了我的全身。

    于是真司指着这个方形物件的不同位置，同我解释着它们的作用，镜头、快门……这些于我而言复杂生涩的词汇，一个个地从真司口中冒出来。

    我相信他并不只是为了迎合我，我相信他的确能够理解。

    “……怎么了？”

    他的小脑袋，很快便一点一点地耷拉下来了。

    但我的这些愿景，即便说与年幼的悟听，他也是无法理解的。不过我可以告诉真司。

    我对他说，真希望天气立马暖和起来，让我们今天就能够一起出门。

    真司又出门去了，趁着天气暖和，我终于得以亲眼见到悟了。仅仅过了一个冬天，他已然能够自己走起路来，实在叫人感慨。见到我来了，悟迈着小小的步子，哒哒地走——或者说是小跑到了我的跟前，抱着我的腿，仰起脸来看着我。

    寒冷的冬日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随即便是盎然的春意袭来。那覆盖在地面上薄薄的雪层，通常会在我醒来之前便消融于太阳倾落下来的温度。等到中午的时候，外面已经很暖和了，我发现这个院子里所种的树木与我最初所在的那个院子不同——它们冒出来的花苞长得并不一样。

    转眼之间，冬雪簌簌。不知道以前如何，但冬天对如今的我而言实在太冷了，我起先还未在意，但寒意不知不觉便渗进了我的身体，将我并不愿意接受的“礼物”强塞于我，使我又一次被迫蜷缩在燃着火炉的屋子里。在这期间，我所维持着的始终是一种不见天日的生活。

    真司说：“我知道。”

    在那个瞬间，一张模糊不清的、满含泪水的面容忽的从我的脑海之中浮现了。我知道她在哭，可我却看不清她的脸，我说不清自己是否为之动容了，但我再也忘不掉那样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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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再说话了，只是一张张地翻看着真司拿回来的那叠照片。从许多悟的照片之中，我找到了夹在其中的真司。

    真司从身后拢着我的身体，握着我的手教我如何去截取自己想要留下的画面，教我如何按下快门。

    “……这样啊。”

    有的时候，我会感觉自己的生活仿佛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因为日复一日所发生的事，都如此平静、反复。我被困在了这场梦境之中，但我自身却并没有想要醒过来的念头。

    “到时候把胶卷洗出来，就是相片了。”

    我也不说话了，仰起脸去亲吻他的眉眼。

    真司说，大家管这种相片叫做“全家福”。

    悟，正在摸着我额头上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胶卷洗出来之后，真司带来了一叠相片，其中有许多都是悟的身影——咯咯笑着的悟、摇摇晃晃走路的悟、还有被真司抱在怀中的悟。

    真司含笑注视着我，他说，相片就是你最想保留下来的那个瞬间。

    悟软乎乎的手指在我的额头上摸索着，他的眼睛大而圆润，宛若海与天般清澈透明。他或许并不清楚这要如何描述，所以从嘴巴里冒出来的依旧只有“妈妈”。

    好在真司大多时候都会陪着我，让我不至于落入孤单伶仃的境地之中。只不过，若是想要去见悟便不行了，我只能从真司口中得知，悟逐渐能说出一两句较为完整的话、悟已经开始自己站立起来了……

    “相机是什么？”我对这一切感到新奇。

    我为此叹了几次气，真司也看出来了我的失落。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时带来了一个小小的黑色方盒，上面点缀着一些凹凸不平的小方体，那真是个奇怪的物件。

    注视着他的眼眸，我忽然意识到了其中的含义，于是生疏地举起了相机，真司的表情先是愣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为原本的笑颜。

    “悟，”我轻轻地叫着这个孩子的名字，亲了亲他的额头，“快点长大吧。”

    “你不会觉得这是溺爱么？”我知道有些人会觉得，不经受苦难的折磨、不受挫折的人，仿佛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那孩子的脸上，充盈着被人所爱的笑容。

    那一刻我们便成为了真正的家人。

    “……我的……女儿……”

    真司说，这东西叫相机。

    那是当时他刚将相机带回来的时候，我在房间里为他拍下来的。

    我一直在那里待到了入夜，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或许精力总是很旺盛的，所以要到处走来走去，悟在檐廊爬上爬下，他的腿都还没有檐廊高，却要翻来覆去地又上又下，仿佛这也是极为有趣的游戏。

    注视着那副笑颜，以及那双被留存于相片之上的眼眸，我不由得轻轻地抚摸着它，惊叹于其中的奇妙。

    她在为什么而哭呢？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我都已经见过我的“母亲”了，我也知道她的态度了，可我还是隐约有种直觉一般的念头，我想，在我年幼之时，一定也曾被人无比珍重而宠爱地照顾着。

    我希望你能健康地成长，成为令我和真司、也令你自己都感到骄傲的男子汉。我希望你能够一直随心所欲，享受着幸福、享受着爱与被爱。

    虽说我不能时时去见悟，但真司带来的照片弥补了我的遗憾，令我生出了自己仿佛也在注视着悟的一点一滴成长的错觉。照片逐渐多起来之后，真司将它们仔细地放进了相册里，以便我能随时翻看。

    这种小小的插曲，宛若细细的丝线一般编织在平静的日常之中。

    真司虽然不明白我为何突然这么问，但他还是耐心地回答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总觉得，他或许是觉得我会本末倒置。因为之前他明明就在我身边，我却一直在盯着他相片看。但那次是我第一次见到冲洗出来的相片，我只是对它感到新奇罢了。

    我还希望他能永远不受桎梏，自由地舒展着自身的枝叶，直到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们将我视作无比珍贵的宝物，绝不吝啬于倾注自身的爱意。我觉得，从那时候起，一定就有人毫无保留地爱着我。

    我低下脑袋来，靠近他那张圆乎乎的小脸，他那肉肉的小手便伸向了我，起初我还以为他又要来抓我的头发了，直到他的手停在了我的额头上。

    悟的相片已经有很多了，但真司的相片却只有那一张，我虽然想再多照几张，但真司却说他就在我身边，即便没有相片也没有关系。

    人们总是说，苦难才能成就人才，即便天才也需要磨砺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我不清楚这是谁主张的，不过，我希望我的孩子不需要经受这一切也能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成为他想成为的人物。

    我握住了他的手，将它从我的额头上拿了下去。悟也很快便移开了自己的注意力，趴在我的腿上，与我一起感受着吹拂面颊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