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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叫张妈把粥放案头,自顾自挑帘进了作炕的北屋。

    闲谈得知,男人是为下乡替家人收尸,单位请了半天假。问及内情,他说死的是他爸,二十年没见,尸体臭了爬蛆,村委会不得不把电话打他单位。

    白:你歌品跟我甲方好像。

    他垂眸,低低的,用只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呢喃:“不怕,不怕……”

    你拿什么证明你的直觉?胆敢保证,我的特别不会出现在除我外的第二者身上?你如何叫我心悦诚服?我又该如何相信你?

    “……咱家八代务农,出了你妈一个状元。你邵姨没本事,书读不起来,就靠这手、这脚,养活一家子,把小煜啊、养得那么有出息,又懂事,又孝顺……”

    张妈端冷粥出北屋,忙放活迎接他。

    他们存在的,又会是同样的世界吗?

    不忍卒视的他刻意不接触周遭表层的颓败,就不致忆起曾给予他剧痛的种种。

    张妈说:“她不去。”

    覃舒后知后觉。

    这是一场博弈。她明白,答案不由他。是她画地为牢。

    简煜驻足一栋二层平房:“我到了。”

    说着就要撩棉被。

    靠。

    酒是为消愁饮的。

    小院占地百来平米,因疏于打理,旮旯爬满马唐草。房门紧闭,锁扣脱落,为御寒加厚的窗缝攒了半指宽的污垢,断了的电线耷拉在铁皮棚,枯树桠杈间唯一的鸟巢风干得像石头。

    他一言不发,魏邵却似认出,挤出涣散的笑来:“小煜,小煜……”她想抽手,却被男人握得更紧了,“你又长高了。”

    巧妙回避了由他自个儿提的问题。

    简煜停了动作,安静望她。

    白:这歌很出圈吗?

    真给他言中了。丢垃圾时,覃舒犹豫再三,揣他怀中。

    张妈掀帘,喊了声:“邵姐,你看谁来了?”

    他问魏邵:“腿怎么样了?”

    席地而坐的简煜剐蹭她膝间,温顺如羔羊。她玩弄他发丝,朦胧间想:怎么会有简煜那么好的人呢?

    乘客四人,副驾的大爷操乡音同司机搭腔,瓜子壳剥落一地;秃顶中年男状若愁胡,往黢黑缸底搓弄烟灰,不慎抖落在打满补丁的军大衣上。

    女人见他忙里忙外,不忍,要他陪她再坐会儿。

    简煜蹲在炕边,握住她冰冷的手,俯低吻了吻她灰白的指甲。

    覃舒戴起耳机,播放其中一首:《lovere.》。主歌蒸汽波搭配攀升的音律,仿佛在倾诉什么,又渐沉落,至贝斯穿擦泯于合成器的音色。

    可以就这样看着我吗

    中年男没搭理,继续赶路;大爷点头笑了笑,走远了。

    魏邵扭动僵硬的脖子,为辨清他挤皱了眉,表情很疑惑。

    简煜喊张妈:“打盆水来,我给邵姨擦擦脚。”

    魏邵躲闪不及。简煜按住她坏死的左足,捏了捏骨突:“还有感觉吗?”

    为什么弟弟歌品跟简煜如此相似?道理说,男大生偏好摇滚与Rap,有品味的听爵士,混二次的听ACG,再不济耳濡目染的情歌。至于蒸汽波、trip hop,圈子太冷,极少被关注。罔论弟弟与简煜听同一首歌,概率比彩票中头奖还小。

    “还是你替我保管吧。”

    本人都没意识到的真相,被后生仔拆穿了。

    我们被夜色湮没

    然而,痛也好,哭也罢,是从吴地辗转穰村,不过沧海一粟。

    July:听歌吧。

    July避重就轻:我喜欢。

    今夜我们也要顷宵相拥

    简煜擦过一遍,弯腰洗毛巾见魏邵欲言又止。便装作漫不经心开口:“改日截了吧。”就像吃饭喝水那般自然。

    张妈嘘声:“坏死了,得截。”

    July再打破沉寂:对不起,我太唐突了。

    被初恋背刺后,覃舒一面封心锁爱,自比殉道者;一面又期待谁能闯进她的领地,搅得她好不安生。她幻想羁绊,却不百分百信任它。尤当简煜强调直觉,似触了她逆鳞,叫她啼笑皆非:

    彩皮筋,几只断墨笔芯,刻有字母的香味橡皮。无一稀罕物。

    歌是简煜放给自己听的。

    正午,车停村口,一行人稀稀拉拉进村。驮着编织袋的大爷在雪里另辟蹊径,简煜尾随,中年男其后。

    她边褪去简煜身上的羽绒服边抱怨:“两天了,你姨吃不下东西,吃了就吐。”

    她苦笑摇头。

    July问她:你喜欢他吗?敲响她心理防线的警钟。

    现在,她的拇指悬距屏幕零点五公分,玩起失踪。

    在这夜晚用指尖拂去涌起的那些想法

    讲实话,简煜不愿与魏邵同处一室。

    无垠乡间原野铺盖皑皑白雪,一辆五菱宏光颠簸,驶入穰村——国土至北边界,一片寸草不生的赤地。

    覃舒鼻子一酸。

    他笑着笃定:“你不舍得的。”

    简煜失笑。他有三十多了,看着年轻,已是由盛转衰。魏邵显然还把他当小孩。

    流产后,魏邵牵着他踏足穰村,对他说,今后我们就要开始新生活了。为他所聚焦的土墙却似影影绰绰的芦苇荡,稍一拨就散,无一实感,形单影只的女人也如秫秸折服在墙,失声痛哭,印证着她的言语有多么苍白。

    张妈提氽子,把沸水倒进木桶;简煜沥干毛巾,悉心擦拭魏邵脚踝紫红的坏疽。

    他死死仰望天,自问自答:为什么呢?

    “我就用我这脚……”

    和他接吻,是她心血来潮想做的。

    July:是嘛。

    如若他们听着同一首歌,见到的会是同样的风景吗?

    即便她自知再不会取走它了。

    彼时简煜拢住旧物袖珍盒,问她:“给我好吗?我替你保管。”

    覃舒长吁一口气。

    ……

    July:姐姐你三句不离甲方,我很苦恼呢[大哭/eji]

    简煜放下窗,托腮,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耳机播放的RNB曲盖过搭客叨唠,微信来消息时,恰逢面包车匍匐于坑洼田塍。他乜斜,眸光黯淡,没有回复。

    旋律似曾相识,她转而看歌词:

    飓风驰骋卷过的噼啪声尤为清晰。死亡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久久不散。

    请爱以这眼神望着你的我吧

    简煜再未吭声。

    替魏邵擦过脚后,简煜掖好棉被,铲了麦草往灶门塞,热炕用。

    心悸,深陷他眼眸。那里藏着笑意,在流转球灯下反射些灼光。

    简煜摩挲魏邵摊开的掌纹,感受女人耕耘半辈子后逐渐沉寂的生命。

    这样漆黑的夜里

    她纠结,翻出简煜微信。也许可以解释为单纯听了歌,好奇此刻的他在做什么。或犯思春期通病,虽否认情愫,想与他产生羁绊的欲望始终压制不住。

    女人抿唇,惨笑颇有些自怨自艾。她像个嫌命长的老人,谈起仿佛上辈子的事:

    老于世故的男人出着恶气:“他妈的,老不死的赌债欠两百万,老子还了半辈子,他倒好,拍拍屁股走了,烂摊子要老子处理。”

    齿豁头童的魏邵倚靠垒高的硬枕头躺炕上,患黄斑水肿快瞎了的眼甚无法聚焦。

    点开歌单,寥寥五首歌,三首都出自一个叫dosii的组合。

    胡思乱想着,覃舒编辑文字发送:简煜,我想见你。

    索性善不成气,恶自有惰性。

    酒吧当夜,她为安抚蒋昭霖留下,招致简煜陪同。醒来时,耳畔回荡的便是这一旋律。

    窦娥唱得再冤,不及老天弹指大雪;魏邵哭得断气,也传不进简煜耳蜗。

    白:我刚才没注意消息。[双手抱拳/eji]

    简煜开锁,探头喊:“邵姨,我来看您了。”

    是天上从未有一双眼愿意俯瞰地上形形色色的人。

    覃舒说:“我要扔了。”

    对素昧平生的网友她都无法承认喜欢,怕再受伤,宁违背本意也不愿捧出的真心被践踏得稀碎。比起直落落承认对她感兴趣的简煜,她畏葸得像只梅花鹿,风吹草动就没了影。

    思来想去,除了好,她找不到更妥帖的词形容他。他太好了。覃舒活了二十余年,没见过比简煜更好的人。赤诚,睿智,深谋远虑,洞察秋毫。不知不觉,她贪婪他给的偏爱,即便对他的好疑信参半。

    《把甲方daddy当树洞倾诉后》全本免费阅读

    简煜问:“看医生了吗?”

    那些折磨你的过往 可以告诉我吗

    ——你是否喜欢他呢?

    她怎么跟July一聊就是简煜的事。

    即使明天一切都将遗忘

    纵目,一切都颓败,在雪不化的极寒,溟濛显凄楚。

    大爷操一口乡普,像绝大多数国人面对不可抗力谈天道轮回:“这辈子受苦,下辈子享福,福哪能叫一人全享了。”

    非他厌烦,他着实苦不堪言。与魏邵接触的每分每秒都似煎熬,直觉像匹未经驯化的野兽冲撞着囚禁它的牢笼,而他得时刻提防不让它溜走,即便它咆哮着要他直面货真价实的残垣断壁。

    “腿怎么样?”

    “我小的时候,第一次跟我爹下地,那地涝得不行,机子根本开不进,我就踩着泥,把成熟的稻子一排排割开。那泥巴一直没到膝盖,我陷进去出不来,我爹卡着咯吱窝把我一捞,笑我这脚板小得噢,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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