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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婚约血契, 最初被创立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保证捉妖师世家之间的血脉力量传承不会外流。自古世家子的婚姻选择都局限在世家范围之内,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权利集中和阶级固化,还有一个目的, 就是为了保存血脉的纯粹性。

    烛火拉长影子, 在某几个瞬间,这两道原本分立两侧的身影,到底还是有了交错。

    凝辛夷端茶,润了润唇,才开口道:“我要说的,可能与当今的礼法有些许不同,也或许会有点难以接受……但我觉得,对于眼下的你和我来说,天地礼既然已成,凝家与谢家也已经算得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婚约便也算是兑现了。来日方长,山高水远,我觉得,有些事情,其实不必太过拘泥于过去的那些老旧形式。”

    但凝辛夷表面却依然平静。

    “此事乃是与你商议,并没有想要强迫你答应的意思,我以为我已经思虑周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她心底疑惑极了,干脆直接问道:“还是说,对你来说,结了这婚契……有什么其他特别的意义吗?”

    好在谢晏兮已经道:“此事不急,其余之事也自当不急。近日你我多有操劳,又说了这么多话,今夜就先这样,来日方长。”

    “婚契一事,自当如此。”听明白凝辛夷的意思后,谢晏兮反而像是松了口气,颇为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体质特殊,这一身伤极难痊愈,本就不该连累你,没道理让自家夫人在洞房花烛夜还一病不起。”

    凝辛夷因为不明白谢晏兮为什么愣了愣,而跟着愈发疑惑了起来。

    这一传统逐渐流传开来,除却高门,一些新郎官也会用此法来向自己的新妇表达自己的忠贞不二。

    洞房,花烛,夜。

    周围是燃烧的龙凤对烛,是两个人分割开来的影子,是已经干涸了半片,只剩下最后一个弯钩的那个“好”字。

    凝辛夷盯着他看了片刻,不是很明白他这堪称五彩纷呈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还有个“但”?

    久而久之,据说平妖监还专门开设了一个掌婚司,专门帮想要缔结婚契之人如愿。只是凡体之人血脉的约束力并不太强,比起真正的约束作用,更多的则已经成为了见证贞心的仪式。

    她不动声色地重新垂眼, 赶在谢晏兮继续开口之前道:“你有一事要说, 我也有一事。你已经说完了一件,接下来不如我先说。”

    凝辛夷之前思忖了许久,以她看来,天地礼可以行,盖头可以挑,合卺酒喝了……也就喝了,但是这婚约血契对于她和谢晏兮来说,双方理应都想要尽量避开。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按照凝辛夷所想进行了下去,没出什么偏差,她悬着的心慢慢沉下,也终于有了对她来说

    如果真是这样,她可得好好想个法子,打消他这念头。

    凝辛夷于是又道:“更何况,你现在有伤在身,若是执意要今天就走完这形式,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你的恢复,和你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你觉得呢?”

    龙凤烛静静燃烧。

    夜渐深, 喧嚣平寂,烛火的噼啪声也变得清晰,不会有人糊涂到想要来闹这两个人的洞房,所有的一切都被挡在了层层院落之外。

    凝辛夷皱眉,莫名极了:“除了婚契,还能是什么?”

    但谢晏兮的表情却比她想象中的样子,要稍显古怪了一些。

    话到这里,在凝辛夷眼中,已经非常直白了。

    在这样巨大的代价和契约面前,所有人想要对联姻婚事反悔、抑或背叛家族之前,都要好生掂量许久。

    凝辛夷也看不懂谢晏兮的这个眼神,是到底听懂了还是没有,是赞成还是反对。

    还有手段暴戾的家族,更是会不由分说地将被留下的那一方软禁折磨,直至背叛之人承受不住,剜去一身血脉力量与三清之力。

    凝辛夷则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虽然方才已经交换了称呼,但这么快就改口,对于凝辛夷来说还是太难,她干脆直呼其名:“谢晏兮,所以你到底同不同意?”

    她要与谢晏兮商议的,是婚约血契的事情。

    凝辛夷:“……?”

    谢晏兮神色复杂,欲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在凝辛夷太过灼灼又过分清澈的目光里,慢慢叹了口气:“你觉得呢?”

    二来……即便谢晏兮也算是自证了自己的确是谢家那位大公子,但在凝辛夷心里,在她回忆起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谢晏兮对她来说,依然存在很大的嫌疑。

    凝辛夷这下明白了。

    凝辛夷定了定神,回忆了一遍自己之前就打好的腹稿。

    谢晏兮啼笑皆非地看着她:“阿橘小姐,虽说婚约之下,你我二人都身不由己,但到底此时此刻便是洞房花烛夜,如今夜色深深,花烛在侧,你又说得那么含糊其词,难免我会想去别的方向。”

    凝辛夷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攥紧。

    谢玄衣这样叫她时,她只有猝然面对久别老友时的惊讶和对于他还活着这件事的喜悦。

    甚至带了温度。

    为了这份纯粹性, 婚约血契几乎是被强行创立出来的。

    说到这里,凝辛夷终于放下心来。

    天边最后一抹沉光也褪去,夜色终于彻底笼罩整片大地,黑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天穹上一丝光也被这张网吞噬殆尽。

    他等她长长一段颇为拗口的话说完,还轻轻眨了眨眼,似有了一点困惑之色,但依然没有打断,像是在等她继续说。

    剩下的,自然便只有洞房了。

    但想归这么想,这事儿要说出口,到底不能这么平直,总要委婉一些。

    也曾有人顶着婚约血契背弃了家族,想要与在平妖时所结识的所爱私奔。然而那人的发妻性子极为刚烈,每日给自己一刀,再用秘法吊着命,如此九九八十一刀后,那负心汉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折磨,非人非鬼踉跄回来。

    他似是欲言又止,又有点苦恼,想要同意,却又更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却极难开口。

    缔结了血契双方从此荣辱与共,患难同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要解除血契,则需得付出不亟于舍去一条命、再新生一场的巨大代价。

    凝辛夷:“……”

    总之,缔结这个婚约血契,便是一整日的大婚仪式走完后,最压轴、也是最重要的一件。

    谢晏兮认真听着。

    谢晏兮的目光依然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好。”

    还有什么别的吗?

    体质特殊?

    换了红衣常服的少年像是才从思忖中被惊醒,敛去那些剑意和杀气,他的侧脸被烛火照耀得几近温柔,只是他的神色还是带了点迟疑:“我……也不是不能同意,要说的话我本来也没有想要今天就做什么。但……”

    不等凝辛夷细思,谢晏兮已经继续道:“不瞒你说,我想要与你商议的第二件事,其实也是婚契。我想的,与你并无不同。你不说,我不说,天下便无人知道你我婚契一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谢晏兮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熟稔,仿佛根本不是在熟悉一个新的名字,而是在唇齿之间流连品味两个对他来说格外意味不同的字。

    谢晏兮困惑更深,若有所思,却还是颇为乖巧地点点头。

    难道事情与她想的不一样,他真想……和她结婚契?想要两人的关系通过这血契更牢固一些?

    凝辛夷低低“嗯”了一声。

    但很快,她又重新坐直:“婚契如此,那……”

    谢晏兮见她是真的茫然,用眼神示意她看看周围。

    谢晏兮明显愣了愣。

    或许与她前世的死,与前世凝玉娆的失踪有莫大关系的嫌疑。

    后来慢慢的,婚契已经成为了世家结亲之时必须举行的传统仪式。甚至没有捉妖师血脉的一些高门也会专门请平妖监中的监司,来为自家后辈缔结婚契,以保证两家的绝对利益共同体。

    然后便见谢晏兮露出了一个带着恍然的表情:“原来你是说婚约血契,我还当是什么呢。”

    夜风透过还未合拢的窗吹了进来。

    可同样的名字从谢晏兮嘴里出来,却让她的心跳骤而快了一拍。

    怎么个特殊法?

    一来,他们已经都挑明了是互相利用,各有目的,所行之事肯定各有危险。为了未知的对方而搭上自己一半性命,属实没有必要,风险太大。

    敢情她声情并茂说了那么多,落在他耳中,却全然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洞房两个字,到底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然后被发妻软禁起来,用极其酷烈的方式,断绝了血契,也将他的一身经络剜了,废了他一身三清之气,最后扔去了乱葬岗,自生自灭。

    有那么一个瞬间,凝辛夷觉得自己有点窒息,还有点气血上涌。

    凝辛夷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话中的细节。

    缔结血契的传统世代流传下来,早已没了最初的那些酷烈手段,反而被描绘上了一层不死不休的浪漫色彩,仿佛没了这层婚契,便不能证明自己的真心。

    换句直白的话来说, 婚约血契就是一场枯荣转轮,血契双方中,一方受了重伤,伤害会直接分担一部分到另一人身上,这样其中一方即便受了致命伤,也有喘息之机。

    她刚才还不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

    但已经开口,她自然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今日宾客满座,神都此刻应当宴席也刚散,你我的婚事已是定局。况且,此前我们也曾说过,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目的,我不介意你以凝家的名号做任何事情,只要无损凝家的声名就行。至于我要去做的事情,多少还是有一些危险,总不好让这些危险……影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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