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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郎中,与群青认识,且不是一般的熟识。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

    芳歇忽地抬眼,眼神因戒备带上一瞬锋芒,又好像是错觉:“这养病坊原来就是寺庙,我待久了和住持熟识,也帮住持跑腿,宣经、撞钟。”

    夏日燥热,昏闷的蝉鸣中跪伏的绿影,单薄得仿佛一吹就能散去,却无声扑上来,化作刺进心口的暗剑,很静,又带着透心凉意。

    怎能想到,会有回到三年前这般神奇的际遇。

    蓖麻油粘稠,想让人喝下大量也很困难。何况不一定是入口,涂抹在皮肤上可以生疹……

    群青见道边果然不见那两个妇人的身影,又见那人怀里抱着两盒写有“菱心记”字样的点心,脑中空白了一瞬。

    他不介意再杀她一遍。

    圣临元年的阳光,从窗外抚摸着陆华亭的侧脸。若非那花已被他的手指捏得簌簌颤抖,他的神情,看上去简直像在惜花一般。

    那之后,他杀人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被杀者滚地求饶有之,痛哭流涕有之,都叫人提不起兴趣。混沌之时,倒是频频梦见那一日。

    李焕紧赶慢赶地加快了登基的速度,朝服冠带送到他床边,可还是来不及了。

    狷素接过药包,因为佩服芳歇的医术,已变得十分尊敬。

    这种时不我待、全盘失控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那小孩道:“娘子你不知道,他强买强卖!你让其他两个嬢嬢买的糕也在他手里呢。”

    “狂素人呢。”陆华亭忽地问。

    芳歇写方子的速度却快了些。此人相貌俊俏,看似有礼,却有反骨蕴藏在眼中,他能感觉得到那种暗中刺探的锋芒。

    “你听说过‘相思引’吗?”陆华亭似毫不意外这答案,笑道,“好像是一种蛊。”

    方才她借机问那郎中,服用蓖麻油有何效用,郎中答道:“可以通便。”

    四面都是生人。

    “不知道。”芳歇干脆地回答,“我医术不精,只能治疗日常杂症,郎君想确诊,找别人去吧。”

    小郎中接诊动作快,排队的人还多,可见每日找他看诊的人比老郎中们多出许多。大概率是这小郎中医术高妙,在邻里间颇有口碑的缘故。

    芳歇也不多话,搭上他的脉,片刻后蹙眉:“位浮无力,快慢无常,忽隐忽现,像……中毒。”

    陆华亭停顿片刻才说:“代人问诊。”

    她身上的秘密太多,像一团缠得紧密的线,若一刀斩断,就再也找不到源头了。

    只是方才试探过,那相思引并非小郎中给她的,毒的来源,看来只有群青一人知道。

    她不知道林瑜嘉筹谋的“大事”会是什么事,一时半会没有头绪,只好暂时搁下。

    也是什么……佛门弟子吗?

    道边争执声传来,她托付的那名布衣小孩正与一个黑衣青年抢夺什么,小孩一见她便喊:“娘子,是你!我好容易帮你买到的点心,就快给人抢走啦!快来呀。”

    芳歇低头写方。一朵凋零的夏花从窗外滚落,掉在陆华亭的衣袍上。

    四瓶蓖麻油到手,群青从东殿拎着竹篮出来,微微松口气。有了这个,便能证明自己还在完成任务,能暂时稳住林瑜嘉。

    吐出最后一口血时,他只攥紧床沿下令,将群青的棺椁从地下挖出来,他要葬进去,外面拿铜钉钉死,叫人唱诵做法。他要让此女和他一起封死在棺椁内,以免下了阴曹地府找不到人报仇。

    “谁抢,谁奸!我、我也买的!群青死前,最恨权臣陆华亭,恨他辅佐新帝、狡诈阴险,她日思夜想,使尽浑身解数也斗不过,最后炮灰在他手里。 群青死后,看见她用命守护的亡国公主,哭着依偎在新帝胸膛:“青青死了,我怎么办?”新帝吻她:“你不会有事,只需爱孤。”公主泪如雨下,如雨中娇花:“青青死了,我只剩陛下。”  眼睛

    没想到宫外还有。

    陆华亭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队伍。

    芳歇还是那副不大高兴的表情:“光凭口述,判断不了。除非病人亲自过来,让我诊脉。”

    陆华亭的脑子比旁人转得快,燕王府人早就心服口服。

    陆华亭倒不怕死,连他的死,也在自己的掌控中,便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中途退场。

    “多谢。”陆华亭应答得甚至有几分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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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城内偶尔会有官员或皇储办差,抓捕为南楚散布消息的细作。群青已旁观过官兵查证符信,不敢乱晃,掉头往菱心记走去,只怕代买点心的人等得久了,出现变故。

    “这是两包白霜膏,都是土方,可敷在患处,淡化脸上的伤痕。至于你那友人眼睛内的胎记,却与寻常的皮肤瘢痕不同,我师父李郎中也许有办法。他云游了,我去信问他,一个月后你再来吧。”芳歇说。

    “这么巧。”陆华亭笑道,“某也是。”

    “那若是服下一桶呢?”

    陆华亭离了座,不经意指了指芳歇的衣袖,道:“小郎中衣上有檀香,也做过佛门弟子吗。”

    狷素懵了。今日不是来替燕王殿下求治脸的方子的吗?这一长串是什么东西?

    还未说完,陆华亭止住他:“你在我身边。要排到了。”

    “哪里不适?”芳歇问。

    群青本想折回去寻芳歇,可她敏锐地看到,道边停着一顶金帐辎车,有几名高大的武士正倾身聆听着车内的人吩咐。

    这种陌生又混乱的环境,简直是刺杀的绝好良机。最近针对燕王府的刺杀极多,狷素会意,亦步亦趋地跟着。

    距群青的死,不过十个月而已。

    芳歇瞥见他袖管中,苍白的左腕上,拿红绳穿着一串小叶檀木佛珠。

    看清楚此节,陆华亭低头,继续展平那易皱的衣袖。本以为裙下之臣就两个……

    “蛊是蛊,毒是毒,病是病。”芳歇不客气地说,“我是看病的,不懂解毒,至于蛊,那是苗医养的虫。郎君先去分清这三者的区别,再来考我。”

    郎中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那会死。”群青自知问题愚蠢,赶紧告辞。

    这些人身着黑色短打,款式各有不同,但腰带后都绣有同样的圆形纹饰,应隶属于某位贵主的府兵。

    他的最后时日,过得非常不好。身体如风中烛火每况愈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许多事情不及做,还叫孟观楼逃狱跑了。

    逃狱的人没捉回,新朝堆积成山的政事尚未处理,他却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想到此处,群青的指甲狠狠嵌入对方护腕内,先将他右手上那盒掰下来丢进竹篮,随后一手薅住他领子,将他拽到了眼前,两眼望着他:“郎君,天子脚下你敢作奸犯科,不怕我叫人?那两盒是我花钱买的,求你还给我呢。”

    桌案后,芳歇向草垫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再抓药开方时,长睫盖下,表情十分失落。

    狷素急了:“好容易排了半天,又不排了……”

    说着前面的病人也已离开,陆华亭撩摆坐在芳歇面前。

    “不是给殿下买点心去了?这么久不回来,手脚够慢的。”狷素看见那侍药小童追出去,明白了陆华亭的意思,“要不您在此处,属下跟着他,去追那位戴羃篱……”

    登基大典,他站不住一炷香的时间就昏了,不久陆相殡天的纸钱洒满了喜庆的宫廷。

    “小狷,你看这几桌哪一桌开方快,哪一桌排队多?”陆华亭似笑非笑地打断。

    群青一把攥住那青年的手腕,不叫他离开:“这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不成?”

    多年苦心孤诣,一夜溃散,要把这毫无指望的人生重演一遍,陆华亭原本打不起精神。直到方才撞见羃篱下那双眼,就像被泼了一脸水,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陆华亭手一松,花朵掉落。芳歇见他脸色苍白,补充道:“郎君中毒经年日久,得有十年以上,恐难治愈,若是头痛,我知道可以在身上佩戴西域的黄香草缓解症状。”

    “什么症状?”

    随即,狷素睁大眼睛,看着陆华亭拉起袖子,将自己的手腕送到芳歇面前。

    他微微出神,想起上一世他离世时前的日子,正是百花凋零。

    全盘筹谋的错乱,都因他二十六岁那年,鸩杀了一个细作女官,拜她给他下毒所赐。

    “某这人喜欢同人闲聊,聊着聊着就跑偏了,郎君勿怪。”陆华亭却是一笑,暗中止住狷素,同芳歇赔礼,这才给燕王求方。

    芳歇每隔一会便抬头看一眼,终究越来越失望,他从抽屉里摸出几包药,交给一旁捣药的侍药小童,嘱咐了几句,便不再抬头。

    陆华亭垂眼,端详着这朵花。

    逆着人潮,小童提着药包出了门去。

    想来这个时间,陆华亭应该走了。

    见陆华亭只是挪到了芳歇那桌的队尾,狷素松了口气,道:“这小子毛都没长全,哪有本事给燕王殿下看病?刚才那个老头看起来更靠谱。”

    闭上眼,就能回忆起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感受。

    陆华亭看着他,眼中有泠泠的笑意闪过。

    陆华亭注视着芳歇:“初始无恙,症状缓发,十日后两膝酸软,腿骨阵痛;一年后精力不济,头痛缠绵。若急火攻心,则倒地抽搐,涎液倒灌,有性命之危。请问这大概是什么样的病症?”

    她想过可能有意外。但三盒一盒都落不下,这是什么运气?

    群青走过去,劈手便将点心夺了过来。但那青年反应极速,指抓如钩,转眼又抢回怀里。

    “什么毒?”陆华亭追问。

    “当然是这小的快……”狷素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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