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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璟淮摆摆手,示意陈大牛先退下,威严的目光再度落到赵嬷嬷身上。

    为什么,你宁愿舍了自己的性命去换乳母的命,也不愿和自己的生父和亲姐妹亲近一些?

    “罪行被唐大人及其管家邓瑞撞破后,小人受其胁迫,不得已将那些通敌的书信偷偷放进父亲的书房,害得父亲蒙冤下狱。”

    “闻铮之子闻知忌,先强占京郊陈家村屋舍百户、良田万亩,后伙同外人陷害其父,大逆不道,恶积祸盈,一并押入诏狱,三日后问斩!”

    帝王威仪,傲睨万物,赵嬷嬷从未直面过此等大人物,又自知罪无可恕,吓得抖如筛糠,半天吐不出一句字来。

    绿娆摇了摇头,将赵嬷嬷扛上肩膀,追逐闻知宜的步伐而去。

    “可亡期为忌,禁讳为忌,心之憎恶为忌。”

    她对自己,当真只有虚情假意吗?

    “都退下吧!”

    “阿忌,为什么?”

    对于群臣请求恢复闻知韫中宫之位的奏疏,李璟淮却是不管不顾地压了下去,连带着闻知宜的贵妃之位也被搁置了。

    察觉到闻知宜的心绪,闻知韫柔柔地握住她微颤的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

    “闻知宜,”李璟淮阴恻恻地看向自己昔日的贵妃,“你给朕好好说话。”

    “小人来说!小人来说!”陈大牛奴颜婢睐地向前爬了几步,主动指认邓瑞,“陛下,当初跟大伙儿说是闻丞相占了村中屋舍和田地的,就是这个山羊胡子!”

    禁卫军将唐怀远拖下去时,他仍不死心地看向闻知韫。

    见气氛凝滞,宁辞忧适时开口道:“陛下,既已真相大白,是否该将真正有罪之徒绳之以法,还无辜者一个清白了?”

    邓瑞如避瘟神一般往旁边让了几步,低声怒骂道:“竖子无礼!粗鄙至极!”

    “……为何?”

    闻知忌怅然念着这句诗,笑得莫名有些悲怆。

    闻知忌却好似对周遭人的反应毫无察觉,一字一句,坦然认罪:“一切皆由小人而起,小人自知不忠不孝,罪大恶极,愿以死谢罪!”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寂下去。

    令闻知宜万万没想到的是,冷眼旁观了全程的闻知忌竟忽然按住了她的手,温声道:“二姐姐,让阿忌来说吧。”

    “陛下,是小人胆大妄为,在外借着父亲丞相的名头,行欺压百姓、强占民田之事。”

    浑浊的泪水不断从赵嬷嬷那双苍老的瞳孔中涌出,重重地砸在她脖子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紫翡璎珞项圈上,浸湿了那身浣花锦制成的衣裳。

    她知道自己名为“宜”,是合了《诗经》中的那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此刻虽然听不懂邓瑞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直觉不是好话,陈大牛当即怒怼回去:“你个山羊胡子嘀咕啥呢!咱们村子里见过你的可不止我陈大牛一个,大家可都是人证!”

    卧床休息了两日,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后,闻知宜避开所有人独自前往诏狱,去见闻知忌的最后一面。

    闻知忌却对她笑得释然:“二姐姐这般聪慧,可曾想过父亲为何为我取名为‘忌’?”

    然而闻知韫却是连一个眼神也欠奉,目不转睛地扶着闻知宜从他面前走过去,清冷得像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神祇。

    闻铮难以置信地看向闻知忌。

    “大理寺司直唐怀远及其管家邓瑞,勾结蛮族陷害当朝丞相,人证物证俱全,无可辩驳,罪不容诛,将其押入诏狱,将七十二道酷刑受遍,再推出去斩首示众!”

    以他的才智,不难猜到那枚至关重要的假私印能这么容易就被找出来,必然有闻知韫在背后推波助澜。

    “你就是伙同唐怀远和邓瑞,里应外合陷害丞相的那个刁奴吗?”

    “二姐姐,我不如你幸运,我本就是不被期待来到这个世上的。”

    宁辞忧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借着帮忙搀扶闻知宜的名头与闻知韫并肩而行,唐怀远恨得眼热,却也知道自己再无立场置喙。

    闻知宜眼下却无暇顾及这些。

    她颤巍巍地向闻知忌伸出手,似乎是想抚摸一下这个被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可手指还未触及他的衣袂,就颓然地垂了下去,忍不住捂脸痛哭起来。

    好你个闻知忌!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个小少爷啊,真是从小古怪到大。

    却从未探究过闻知忌名字背后的深意。

    在这个并不亲近的弟弟面前,闻知宜难得有些茫然。

    唐怀远和邓瑞虽面色古怪但一言不发,赵嬷嬷则直愣愣地长大了嘴,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闻知宜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眼珠一错不错地钉在伏地长跪不起的闻知忌身上,心口剧烈起伏。

    二十多年来,他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心下百感交集,不由得悲从中来,即便身在诏狱也依旧挺直的脊梁终于在此刻无力地弯了下去,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自从被绿娆救回来后,陈大牛渐渐也想通了,追杀自己的人多半就是这个山羊胡子派来的;而闻知宜无论如何好歹救了他一命,又给他治腿伤,心中自然是更偏向闻知宜些。

    翌日,李璟淮就在群臣进谏下,不情不愿地为闻丞相官复原职,但仍是以教子无方的罪名罚了闻丞相半年的俸禄。

    为什么,你生平第一次唤我“二姐姐”,却是在请求我不要拆穿那个会断送你性命的谎言?

    趁着闻知宜愣神时,闻知忌膝行数步到赵嬷嬷身边,对着帝王长跪稽首。

    这是闻知宜第一次从闻知忌口中听到“二姐姐”这个称呼,不免有些怔忡。

    “朕知道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骤变。

    ——这亦是娘亲临终前留给爹爹的最后一句话。

    当着陛下的面为乳母赵嬷嬷顶罪,你怎么敢的?!

    李璟淮也无心再看这场闹剧继续演下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唐怀远一眼,忿忿下旨:

    赵嬷嬷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哭晕了过去,绿娆好心将她拖走时,好奇地留意了一下闻知忌的反应,却发现这个心甘情愿为乳母顶罪的家伙,经过赵嬷嬷身旁时竟是人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平静得仿佛与赵嬷嬷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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