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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偏生就喜欢谢峤这副清隽文人相,无人与她相争,岂非刚好?

    偏生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娘,千疼万爱地长大,平日里想要什么,只消开口,父兄便为其双手奉上。

    少女生得珠圆玉润,如今正半撑着脑袋,美目微阖,粉面桃腮,樱唇微翘,自成一副娇憨之态。

    小妹已及笄两年,她的婚事始终是父亲的心头病。

    母亲早逝,父亲远在边疆,府中之事一应交于他照应。

    这不是横刀夺爱嘛?

    行至马车,崔澜把食盒往小厮手中递去,终于腾出手来,满目疼惜地理了理崔湄鬓边粘湿的碎发。

    “啊,这不好吧……”

    待崔湄赠画,他置之不理,崔湄送玉,他冷眼相拒,屡追屡败后,她这才暗暗揣测,定是他软硬不吃,目中无人,方招致各家小姐对他心灰意冷。

    其实,他早就知晓她心悦谢峤。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东风将至。

    盛夏时节,烈日穿过簇叶缝隙,在宫道尽头落下点点斑驳。

    “回小姐,快巳时了,今日散朝似是要迟一些。”轻萝见自家小姐香汗沾鬓,双颊微红,试探问道,“奴婢看您暑热未减,要不然唤绿绮把咱们马车上的冰鉴搬过来?”

    新奇且讨巧。

    上元灯会,长安万阙楼每年皆会由人出题、解谜,这一年,恰是以诗入画。

    她垂首搅着云锦帕子。

    如今正气鼓鼓地看着自己兄长。

    夏时的冰价比黄金,除却崔家与皇室,谁还能如此

    轻萝心中不由感叹:自家小姐这般秾丽绰约的娇娇女娘,竟也得在这六月精阳天,巴巴儿地跑来候情郎!

    只是这画有些特别。

    入他的眼……

    不知何时,她竟对他起了兴致,每日对他围追堵截。

    白玉楼的目光在崔湄身上多留了几眼,摇了摇头,“连崔家你都瞧不上,还真不知谁家姑娘能入无虞你的眼中。”

    崔澜拿开她的手,并未责她言语无状,而是认真问道:“是吗?我竟从未听说,那这样的人可断然嫁不得。但湄儿,你就非谢峤不可吗?”

    可那时天色已晚,酒楼中人已去了大半,那姑娘也早已没了影踪。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待看清空无一人的宫道,她懒声问道:“轻萝,什么时辰了?”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家湄儿是长安城里最出色的女娘,谁娶了你,那是他家祖上修来的福分,他谢恩还来不及呢。”

    彼时他恃才傲物,自觉无人可绘他诗中之意,便赋诗一首,以待成为无解之绝篇。

    也罢,崔氏如此显赫门楣,总能庇护她一世无忧。

    崔湄并不关心朝堂之事,对坊间八卦倒是如数家珍,虽数月来风雨无阻地在宫门前候着谢峤,目中却并无其他官员,只觉得他们都长一个样子,并不知已被当事人听了去。

    一行人手忙脚乱半晌,崔湄终于拎着食盒在宫门前站定,听见一墙之隔的宫内,恰传来许多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

    其祖父乃三朝元老,其父现为抚远大将军,其姊是宫中贵妃,就连她的兄长,年纪尚轻,却已官居二品。

    不用水墨,也不用画纸,而是择他诗中之物,几片叶,几块石,由一匹布缝绣而成。

    还未待她说完,谢峤已颇有分寸站在三步之外,同她行了个揖礼。

    她折下一旁柳条,往河里沾了些水,点落在自己身上,终于做出一副等人许久,暑热生汗的模样。

    怎么想,都并非是她的良配。

    活该。

    想起待会儿还要被崔湄拦着,他便一阵头痛。

    “不是你亲手做的吗?”

    兄长崔澜几步跟上,抬袖为她遮了日头,与她并肩行在宫道上。

    崔湄用力点了点头,一双含情凤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撒娇道:“长安城中,除却兄长,我就觉得他顺眼,哥哥总不会逼湄儿嫁与不喜欢的人罢。”

    李尚书满面尴尬,拱手离去。

    她讨好他许久,竟等来了他同别人成婚?

    她再次垂首审视一番自己。

    长安城中,谁人不知崔家家世显赫?

    风一吹,便散了个干净。

    不行,看着还是不够诚恳,也不够惹人怜惜。

    “看看,出了这样多的汗……湄儿生得漂亮,又讨人欢喜,别瞧着谢无虞平日里自持端方,兴许他只是不好意思,实则心里巴不得与你结亲呢。”

    尚未及笄之时,她曾于父亲寿宴上遥遥一见,之后,便喜欢上了这位清雅君子。

    俗不可耐。

    崔湄闻声抬眼,见正是自家兄长,便把食盒往他怀中一塞,皱了皱鼻子道:“绿绮做的,给你吃罢。”

    男子嗓音如人,不卑不亢,清正冷峻,颇有一番孤崖悬月之冷意,令人可望而不可即。

    暖风拂过,光点婆娑摇曳。

    一道肃正声线传来,其间夹着丝轻笑。

    思绪翻飞间,谢峤将要走至崔湄面前,见她唇角即刻噙起令他甜得有些发腻的笑容,举着手中食盒道:“谢公子,这是我给你亲手做的菱粉凉糕,去暑极好——”

    不料待他席散之后,掌柜却言真等来一人,绘出了他诗中之意。

    与之一同摇曳着的,还有女使轻萝手中的象牙柄宫扇,扇面特选了轻若无物的南海鲛纱,轻轻一挥,便带出丝缕凉意,送给正在坐榻上小憩的少女消暑。

    “多谢姑娘抬爱,在下正与旁人议亲,如无意外,很快将要定下婚期。还望姑娘另择良人,莫再浪费青春华年。”

    崔湄颓然地放下手中食盒,失落地踹了踹脚下石子。

    议亲?

    崔澜的心登时软了软。

    “谁又惹我家小妹了?”

    “与我何干,我对她无意。”

    彼时长安城中思慕谢峤的姑娘颇多,每逢上巳,谢峤只消在长街上走一遭,便能收获无数簪花。

    唇上覆着小妹的柔荑,崔澜不好再出声,只眨了眨眼睛,同路过的李尚书微微颔首。

    身旁同僚白玉楼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侧首笑道:“无虞,那崔家小姐又来候着你了,只是不知……今日会同你塞些什么。”

    其实,他并未议亲,只是苦于其扰,想随便寻个借口搪塞过去,好继续寻觅那位面纱女子。

    谢峤再望向宫门口的崔湄。

    她家世显赫,亦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美人,她自信总有一天,能让谢峤为她折腰。

    崔澜望见远处谢峤挺拔的背影,桀骜眉宇间带出几分不屑。

    “谢家配你,本就是他们高攀,还如此不识好歹,要我说,湄儿你多看看别家公子,张宰辅与李尚书家的公子俱是一表人才——”

    石子骨碌碌地滚远,恰停在一双玄黑长靴旁。

    此时,谢峤正自白玉石阶上踱步而下,一眼便瞧见宫门旁被风拂起的水红绣金团纹披帛,心中顿升腾起一缕不耐,面色却未显露半分。

    “哎呀,兄长!”崔湄凝起眉心,抬手截住了他的话头,“张宰辅家的公子身量仅仅七尺,配我太矮了些,李尚书家的儿郎空有才名,却惯流连花楼,还未娶妻,便养了三房小妾。你究竟是为了我好,还是急着让我出阁,好再见不到我呀!”

    她望向宫门,见尚无人至,忙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厮们:“快把这张坐榻撤了,再把你手中那锦扇收起来,咱们也不能站在这树荫下候着,我今儿带来的食盒呢?……轻萝,你随我去宫门口罢!”

    有点太不讲情理了罢。

    谢峤此人,虽生得风姿出众,隽雅俊秀,乍一看温润如玉,可朝堂中人人皆知,他身居御史大夫一职,刚正不阿,实则骨子里蕴着冷淡,隐隐有杀伐果断之气。

    想到这儿,他沉吟道:“你是女儿家,若咱们纡尊降贵地上门说亲,哥哥怕谢家日后看低了你。不妨如此,我替你向贵妃娘娘修书一封,让她带着你向陛下求一个恩典,命谢崔两家结亲。圣命不可违,他正议着的亲事,自然得黄。”

    崔湄听出其中揶揄,耳尖不禁红了红,小声嘟囔道:“哥哥快别笑我了,我连家中膳堂都不知晓在何处,怎能真会做这个呀……”

    “巳时啊……什么?巳时?那岂不是快散朝了?”崔湄陡然坐正,“那还搬什么冰啊,既要追求旁人,就得显出自己的诚意来!怎么能害怕一时之苦呢?”

    日头渐升,微凉再难解暑热,崔湄额角渗出些许薄汗,手终是再撑不住,脑袋往前猛地一栽,迷迷糊糊地醒过神来。

    他哄着崔湄上了马车,车内搁着降温的冰鉴,骤然消去外面的暑热。

    穿金戴银,簪星曳月,处处张扬着万贯家财,毫无半分含蓄温婉。

    可不知为何,自她及笄,也学着那些姑娘同谢峤表露心意后,反倒没什么人敢再招惹他了。

    娇养至此,以至于及笄两年,也不曾寻到一门合宜亲事。

    如此巧思,该是怎样一位清扬婉兮的妙人。

    他只从掌柜口中得知,是一位面覆白纱,身着水色衣裙的闺秀。

    但架不住湄儿自己喜欢。

    “就是嘛,湄儿大可不必如此讨好旁人。若旁人真信了去,日后嫁入府中,难不成真要与人伏低做小?莫说父亲,就连我,也是万万不许的。”

    谢峤不禁想起三年前。

    所谓“东风”,乃是长安城中清流谢家的大公子,谢峤。

    更何况,谢峤乃白灏门生,其父举孝廉出身,不过是寻常清流门第,并非簪缨世族,且白氏与崔氏素来不和……

    说罢,谢峤便直起背来,目不斜视地自她身旁走过,只留下些许清幽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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