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擅画美人皮（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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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道：“姑娘，你是王大奶奶的丫鬟？替她回来看望陈秀才的？”

    可真君子又怎么会来逛青楼。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自己就是从王府接的这姑娘。

    “陈姑娘你多温良持家的一个女子，被他们欺负成这样。可见人还是凶一点好。”

    她在王府待得快抑郁了，天天看构陷的戏码，陈秀莲委屈，无助的眼泪，无用的解释。所以才会心生戾气吧。

    大晚上，现在又冷，只有这老叟愿意接这活，就是耳朵有点背。柳进提高嗓门才能和他沟通：“我们正是要去这家！”

    等半个时辰后，柳进满头大汗，后面跟着个牛车。

    好在柳进也算个正人君子吧。虽有色心迷窍时，却不失大节。

    王老爷叹气，理智渐渐回笼。

    陈秀莲闻言，羞愧难当，不敢言语。

    “在家住两天，然后回去给公公婆婆道歉煮饭，和好了就是。”

    郑瑶皱眉：“你出来本就没带多少浮财，这么一会儿就散了个玉镯。以后还要不要活了？”

    柳进听到这里，听不下去了：“陈姑娘，桃夭确实是妖怪，不相信的是你的夫家。干什么怪郑姑娘？”

    她抓住一个婆子的手腕，道：“你也可以秀裁剪一块帕子，绣上莲字。www.roumeng.me”

    “你没有成功，还被人构陷出府。后悔的该是他们。好言难劝该死鬼。”

    经此一事，王老爷看到大儿媳就想到死去的三儿子，对她没了往日的慈和。她提议让郑瑶抓妖之事，自然也没有通过。

    万籁俱寂，月光清寒，雪色未消。陈秀莲发现，在这样一个伤心孤寂的夜晚，她唯一能依靠着哭泣的肩膀，竟是一个不是亲人的女子。

    柳进赶忙道：“陈姑娘你和我以前有点像，都是被教呆了。夫子和父母让我敦厚谦让，做个君子。但有时候你面对恶人，做君子反而要被人家欺辱。”

    郑瑶见她还是迷迷瞪瞪的，叹息一声，使了个法决让她精神。

    这天早晨陈秀莲感觉身子不爽利，惫懒困倦，在走廊上与桃夭擦肩而过。谁知那桃树精就倒在地上，身边还出了大片血。

    见多识广、风尘滚打如杜十娘，还不是信了风流文人，信他多情品正，真君子。

    陈秀莲听到这里，脑子“轰”的一下，恨不得起身撞死自己。她确实也要这么做。还好郑瑶手疾眼快，拦住了。

    到底没查出来。

    她身边的丫鬟则立马喊：“快来人啊！大少奶奶将桃姨娘推倒了！流了好多血！”

    她听完柳进的话一头黑线，觉得这小子越帮越忙。有些处境确实只有她能懂她。只是她不想自己懂她，她只想他们懂她——父亲、公爹、丈夫、小叔子，甚至柳进。

    柳进高声喊道：“大爷我们要下车！”

    王老爷预备自个儿找道士。

    拦住陈秀莲后，郑瑶和柳进背后都湿了一片。刚刚她抱着她时，感觉到别样的气息。

    众人却想，这话是有道理的。随便一块帕子就被定罪，王府里不就乱套了？

    陈秀莲忙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太没用了。都怪我……”

    郑瑶冷冷道：“大爷，我们要下车。”

    陈秀莲抽噎：“柳公子，妾身觉得是这个理。”

    二少爷对王老爷道：“儿子觉得这位姑娘说得有理，一块帕子决定不了什么。”

    幽深僻静的小巷，赶车的老叟张着沙哑的声音道：“这是陈秀才陈夫子的住所啊！”

    半晌老叟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语重心长道：“现在这世道，税务劳役越来越多，人还经常遇盗遇妖，往往梦里就没了。你能嫁到这种人家去，是你的福气！”

    等她哭得畅快了，郑瑶为她擦干眼泪，送她回陈家。

    “怪不得王大少爷不喜欢你。若我未来娘子和你一样，遇事就哭，遇事就责怪别人。我也早就烦了。”

    她低下头：“怎么能横冲直撞，惹人厌烦？”

    郑瑶突然开口道：“陈姑娘，王府发生的事，罪不在你。www.liuwan.me你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以及想拯救众人的好心人。”

    虽然柳进说得话是没错的，但是陈秀莲能立马听进去，郑瑶觉得和他男性身份有关。很讽刺，在封建社会，她对女人的鼓励开导，不如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开导有用。

    这时衙门的捕快和仵作到了，经过大致的检验。三少爷是先被杀人死，后又被取出心脏的。

    只怕陈秀莲的身子不是一个人了。

    陈秀莲震惊，似乎难以置信郑瑶说出这番话：“你身为女儿家，用词应该文雅，性情应该温淑，怎么能……”

    郑瑶很疑惑，难道面对这夜色，陈秀莲就没有片刻的放松吗和解脱吗？

    老叟跟没听见似的，还在那里絮絮叨叨。

    任何一个人的命运，不论男女，都不该依托在另个人身上。

    不过也没冤枉陈秀莲就是。

    说实话，这年头的事都是有点玄幻甚至魔幻的。什么狐狸报恩，水蛇害人，老马开口……

    是的，就算责怪别人，她也不敢大声说，大声哭。怕丢了涵养，也怕被附近的家人听到。

    不过这也怪不得陈秀莲，若她也是土生土长的古代姑娘，也许也只会相信男人口里说的话是真理。区别只在于信多信少。

    ……

    陈秀莲沉默了，没想到柳进身为一个男子，竟然赞同郑姑娘这番野蛮的话。她头一次有些疑惑：“可是父亲和公爹都教导我温良贤德，以和为重。”

    捕头也不敢断定是人为，只道：“行迹是人，但如此诡异残忍的手法，也有可能是妖怪行事。”

    陈秀莲看着破落的牛车，又矮又小，眼里浸满了泪水。风风光光的进门，落魄的回去。

    都没有，有的只是哭哭啼啼和痛苦迷茫。

    老叟这才惊醒，停了车，让几个人下去。问柳进要钱，他摸了摸空扁的荷包，有些无奈时，陈秀莲摘下手腕上玉镯，递给老叟。

    “这个就当您老的车费。”

    信多了可能是陈秀莲，信少了可能是杜十娘。知郎心如铁，只信一人，只信一次，却万劫不复。

    陈秀莲清醒了些，为两人说了路。柳进跑着去找了马车，郑瑶留下来陪她。

    她们为这不容易的新生，祈求的下半生，珍惜并努力地活着。

    柳进以为她是在嫌弃牛车寒冷破落，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夫人……不，陈姑娘，天色太晚了，我只找到牛车。还望你海涵。”

    王老爷闻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道：“休了这个……毒妇，丧门星啊！”

    柳进在一旁鼓掌，鼻头冻得通红，仍掩饰不住强烈的赞同：“郑姑娘说得对！你先前的婆家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郑瑶识趣地带着柳进出来了，与陈秀莲撞面。陈秀莲和柳进都觉得尴尬。

    她复杂地拍拍陈秀莲的肩膀，自从和她结识，就种下了因果。不论如何，都该善始善终。

    其他人又不好回话。

    古代是男性主权的社会。女子未出阁听父兄，出嫁听丈夫的，丈夫死了听儿子的。父兄丈夫儿子都没了，听德高望重或有才学的男子的。

    她掩面啜泣。

    她有些无奈，希望今次遭遇，能让陈秀莲成长，不论这个能开导她的是男是女，只要她想明白了就好。

    若是这般，也着实太可怜了。郑瑶反思自己态度，决定还是耐着性子劝解，说话不可那般生硬。

    陈秀莲突然崩溃道：“我已经是被夫家抛弃的弃妇了！有钱又如何？！”

    全然忘了，从前他评其为贤妇、才女，宜家宜室。

    王老爷老泪纵横，问道：“敢问捕头害我孩儿的是人是妖？”他正妻就是生三儿去世的，所以素日对幺儿溺爱了，没想到先走的是他。

    一小厮出去探消息，回来哭丧脸道：“回禀老爷，是大少奶奶把桃姨娘的孩子撞没了！”

    她是她见过最传统的女人。即使被妖神霸占过的刘晚娘李芽，也没有选择哀嚎，自怨自艾，而是重新开始生活。

    那婆子畏畏缩缩，不敢应答。

    郑瑶静静坐在一旁，不说话。夜风吹过，寒冷刺骨，柳进小声温柔的安慰这个失意的女人。

    老叟乐呵呵手下，忙赶车回去。

    她指着她道：“都怪你……说什么妖怪，非要除妖，害得我没了家。”

    郑瑶站出来道：“陈姑娘，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再担忧每日的尔虞我诈，不用再面对质疑。不也是件好事吗？

    “哦……也是……我只能回娘家了。”陈秀莲一阵恍惚。

    郑瑶在旁听得了一阵，只觉无语。她好生与陈秀莲讲，半点不见效。柳进讲她就能听进去，还会质疑反思了？

    老叟道：“我记得陈夫子的儿子还在考秀才，倒没什么稀奇。只他家姑娘嫁入了王员外家，吃香的喝辣的，绫罗绸缎穿不完……”

    郑瑶上前，夺过王老头手里绣帕，看向众人：“仅仅一块绣帕就可以定人的罪吗？”

    王府许多人出动了，在屋里喝药的王老爷被惊动了，生气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这么人多过去瞧？不做事了！”

    当天晚上，陈秀莲拿着一顶小包袱，被逐出王府。古人黄昏嫁娶，行完仪式正好夜晚入洞房。她的离开和到来都是晚上。来时薄薄的嫁礼，走时亦是身无财物。

    她掩面蹲下，倚着不知哪家的墙角，委屈又忍耐的哭泣。

    或者她心有不甘，要报复回去？

    郑瑶不能理解陈秀莲。也许因为两人没有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