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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丝竹悠扬，她初时以为是娟娘子在帘后弹筝。但乐音古朴悠长，越听越不像是筝音。她随后恍然想起，娟娘子已经出坞了?。
阮朝汐松开手，几下掸平了上襦被捏皱的皱褶，迅速地?瞄了眼对面，又飞快转开视线。
即将出门时，背后蓦然?传来?一声询问。
“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罢。”荀玄微淡淡地?道。
阮朝汐从未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过愚公移山的故事, 她一时没想通，闭着嘴不答。
厚重书卷放回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
新春敬酒用的当然是屠苏酒，取其吉祥辟邪的寓意?，里头泡了?不少中药，压住了?酒味。但屠苏酒本身后劲不小。
阮朝汐迷迷糊糊地睡醒时，不知时日，也不知身在何处。
“拗性不是坏事，世上许多事值得追根究底。但人?之本?性, 逐甘畏苦。红尘世间，本?就苦多而甘少, 何必逐苦呢。倘若某件事于?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追根究底之前，须得想清楚，你的拗性，是否会害了你自己，害了你身边的人?？”
荀七娘瞠目问：“……三?兄，上回腊八，她怎么了?？”
熟悉的书房里，只有她日日见?面的荀玄微和白蝉。
荀玄微收回目光，自己饮尽了?杯中酒，平淡回应了?句，“上回腊八，她只喝了?四小杯。今日喝了?四大杯。酒量长进不少。”
“七娘，你?这曲《酒狂》师从何人？赶快辞了?另寻良师。意?蕴全无，嗡嗡如蝇，不忍细听！”
“白蝉阿姊，还是唤我阿般吧。”她递还汤碗，坚持说， “我习惯别?人叫我小名。”
荀玄微并不意外。
她喝过量了?，不安绷紧的神色终于?褪去，酒后显出恬静放松的面颊。
“原来?如此
荀玄微觉得她听进去了，正想放缓语气劝慰她几句，阮朝汐却突然?开了口。
但有许多话盘亘在心头，鲠在她的喉头，她压抑着疑问已经很?久了?，以至于?寻常的字眼都变成沉甸甸的负担，令她不吐不快。
阮朝汐顺着白蝉的目光望过去，愕然发?现荀玄微就斜坐在她身侧。点漆眸光从手中书卷抬起，视线在她手边转了?个圈，又收了?回去。
细微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荀玄微起?身走开几步，颀长身形站在窗边，拨弄着昨日清晨阮朝汐新送来?的冰花。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冰海棠。
“坞主，我从小习惯了吃苦。我不怕吃苦。比起?吃苦，我更怕……假的就是假的。想到终有一天会被戳破……我心里不安。我宁愿回东苑，和李豹儿，陆十他们一起?继续吃苦受训。比起?做阮十二?娘，还是做东苑的阮阿般让我安心。”
阮朝汐晕乎乎地坐起身，旁边白蝉赶紧端来一碗醒酒汤，服侍她喂下，“十二娘感觉可好些了?？”
阮朝汐默不作声地?听着。并未急于?辩驳，人?坐在原处未动，视线盯着地?。
心跳剧烈如鼓，但她还是坚持继续说出想了很久的想法。
阮朝汐的脚步一顿。身后的清冽嗓音平缓道，“司州京城确实有一支陈留阮氏分?支，其中确实有一名阮氏子?弟和你父亲同名。年纪也?对得上。你父亲又识字会诗书。就连阮荻听了也?觉得，至少有五成?把握是真的。为何你却笃定全是假的。”
今日酒席用的是普通的二两杯，喝到第三?杯时，荀玄微看阮朝汐一声不吭地喝光整杯酒，眉心细微皱了?皱，但那杯酒敬的是阮荻，他没说什么。
阮朝汐在荀七娘和钟十二郎的拍手叫好声里，一口?饮尽整杯，还记得把空杯放回案上，摇摇晃晃地往下坐，人没坐稳，直接消失在食案下方。
“因为我阿娘……”阮朝汐忍着酒醉晕眩说，“我想起?来?了。她曾对我说过，我们往豫南走，最先投奔阮氏壁。她说我们本?是寒门庶姓，侥幸和陈留阮氏同姓，或许管事会生出怜悯之心，放我们母女进坞。”
她的视线原本一直盯着广袖被她攥出来的皱痕，四处升腾的酒意?给?了?她勇气?，她终于?抬眼直视对面，吐露出心底盘旋不去的那句话。
灯火在微风中摇曳。白蝉退出去的太快，阮朝汐其实?还没有想好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琴声悠远，指法熟练，钟少白坐在不远处听着，却大摇其头。
接过敬他的第四杯酒时，他在悠扬的丝竹乐音里，对她说了?句，“饮酒勿过量。你?上回腊八时——”
白蝉震惊地低呼一声，快步过去搀扶。阮朝汐已经醉沉了?，蜷着伏在案下，浓长眼睫紧闭。
银竹察觉了?她的警惕，柔声解释，“奴乃是荀氏家生婢，从荀氏壁新来云间坞。奴的母亲，是郎君傅母，人称沈夫人。奴出身来历清白，还请十二娘放心饮用酪浆。”
“阿般，你天性里是有几分?执拗的。” 荀玄微抬手给自己斟满杯中酒，浅啜一口。
荀玄微在灯下合拢书卷，淡声吩咐，“白蝉出去。”
醒酒汤让她醉酒的晕眩感觉好了?许多，但‘十二娘’的陌生称呼从白蝉的嘴里吐出来，让她感觉另一种晕眩。
他斜倚着长案, 慢悠悠地?收拢卷轴，似乎被当?面质问的情景早在他意料之中，早在阮朝汐开口之前, 他已经做好了应答的准备。
“说完了？”荀玄微饮尽杯里的大半杯酒，把空杯放回案上，清脆一声响。
第33章 第 33 章
阮朝汐低着头，忍着声音不要?发颤，尽量保持平静， “说完了。”
阮朝汐从未在云间坞见?过此人，她警惕地望着她，不接瓷盅。
“阮大郎君上次赠我玉佩。但我后来一直在想，怎么会那么巧呢。开荒了?许多次的后山，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大群野猪，又恰好叫阮大郎君撞上了?呢。我和阮大郎君真的有缘份？”
啪的一声，烛花爆裂，室内明黄的光猛地?炸起?瞬间，又黯淡下去。
她急忙松手，放开皱巴巴的蜀锦布料。白蝉碎步过去，在荀玄微身侧跪坐，小心地展开广袖，抚平皱褶。
“坞主。我想问……问，嗝。”她打了?个不轻不重的酒嗝儿。
“然?而世间人?众口一词，称赞愚公坚韧, 而贬低智叟浅薄。阿般说说看, 若你是愚公族人?, 你可愿意为了一句‘坚韧’, 终其一生, 日日夜夜地?挖土平山？愚公坚韧, 耗尽家族光阴年华。智叟浅薄，族人?河曲赏月泛舟。孰对，孰错？”
“奴银竹，精擅饮食调养，奉郎君命在书房伺候。奴婢服侍十二娘进酪浆。”名叫‘银竹’的女婢轻声慢语地道。
阮朝汐喝了?几?勺酪浆，银竹并未劝说她多饮，低眉退了?下去。
白蝉迅速地起身行礼退出书房，临走?时虚掩了?木门。
人消失在视线里时，荀玄微的劝说声还未说完，顿了?顿，哑然停下。
荀莺初恼怒道，“我父亲亲自教我的。这首《酒狂》哪里不好了?？对牛弹琴，说的就是你?！”说罢恼得不抚琴了?，气?呼呼拂袖而去。
她这时才注意?到左手里紧攥的布料原来不是自己身上的襦裙。她醉倒的期间，手里居然始终紧紧攥着荀玄微的一角广袖。
“……是。”阮朝汐起?身歪歪斜斜走出两步，耳房里的白蝉急忙进来?扶她。
眼前清醒了?几?分，她抬头去看，远处一个小少女的身影坐在琴台边，穿一身华贵的绛紫长裙。原来是荀七娘在抚琴。
“我阿父真的是司州阮氏子？我阿母真的隐瞒了?识字的本领？我真的是陈留阮氏女？我自己都不知道阿父阿母的来历，更不知自己的来历，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连家乡在司州何处都不知，为什么阮大郎君一查就查清楚了?呢。”
就没有只敬一半的道理，她第二杯敬了?荀七娘，第三?杯敬了?阮荻，第四杯敬了?荀玄微。
“坞主，这样做是不对的。”
她醉后还是有点?晕眩，灯光又太明亮了。对面皎月般的身影一半沐浴在明光中，一半隐藏在阴影里，刚才飞快的一瞥看不清表情。
冬日寒风呼啸着吹进来?，吹起?了他身上衣袂。角落里的暖炉噗的熄灭了。阮朝汐冻得哆嗦了一下。
酒后催壮勇气?，她借着七分升腾酒意?，转了?个身，笔直跪坐，迎面对上身侧的荀玄微。
阮朝汐环顾四周。偌大的书房里，琴台边的荀七娘已经被气?跑了?，钟十二郎追出去寻人，银竹退了?出去。
白蝉收起汤碗，飞快地瞥了?眼对面。
一名五官陌生的秀气?女子，十七八年岁，身穿和白蝉相似的碧色罗裙，捧着汤碗跪坐在阮朝汐身侧，打开瓷盅，鼻下传来熟悉的酪浆甜香。
荀玄微抿了?一口?便放下酒杯，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但阮朝汐那时已经听不清了?。
满室寂静。
荀玄微起?身，打开了书房的两扇木门。
“但是郎君刚才吩咐下来了?。既然阮大郎君改了?口?，从此坞里所?有人都要换称呼。奴也不例外，以后都要称呼阿般为十二娘了?。”
“何谓对？何谓错？”他凝视着金杯里的美酒粼光, “愚公被北山阻路，他发动全族, 誓愿世世代代移山, 直通豫南, 到达汉水。此为一族一户人?力所能及之事？河曲智叟劝阻其莫为, 这难道不是寻常人?的明智做法？”
“你如何笃定是假的？”
“如果明知一切都是假的。身份是假冒的，血脉是假冒的，明知面前的郎君被蒙蔽了，如何能够继续蒙蔽他，称呼他为长兄，亲近他，接受他的馈赠。如何能坐视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继续在苦海中挣扎，自己却视而不见，独享世间罕见的甘甜呢。”
] 耳边丝竹悠扬，她初时以为是娟娘子在帘后弹筝。但乐音古朴悠长，越听越不像是筝音。她随后恍然想起，娟娘子已经出坞了?。
阮朝汐松开手，几下掸平了上襦被捏皱的皱褶，迅速地?瞄了眼对面，又飞快转开视线。
即将出门时，背后蓦然?传来?一声询问。
“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罢。”荀玄微淡淡地?道。
阮朝汐从未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过愚公移山的故事, 她一时没想通，闭着嘴不答。
厚重书卷放回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
新春敬酒用的当然是屠苏酒，取其吉祥辟邪的寓意?，里头泡了?不少中药，压住了?酒味。但屠苏酒本身后劲不小。
阮朝汐迷迷糊糊地睡醒时，不知时日，也不知身在何处。
“拗性不是坏事，世上许多事值得追根究底。但人?之本?性, 逐甘畏苦。红尘世间，本?就苦多而甘少, 何必逐苦呢。倘若某件事于?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追根究底之前，须得想清楚，你的拗性，是否会害了你自己，害了你身边的人?？”
荀七娘瞠目问：“……三?兄，上回腊八，她怎么了?？”
熟悉的书房里，只有她日日见?面的荀玄微和白蝉。
荀玄微收回目光，自己饮尽了?杯中酒，平淡回应了?句，“上回腊八，她只喝了?四小杯。今日喝了?四大杯。酒量长进不少。”
“七娘，你?这曲《酒狂》师从何人？赶快辞了?另寻良师。意?蕴全无，嗡嗡如蝇，不忍细听！”
“白蝉阿姊，还是唤我阿般吧。”她递还汤碗，坚持说， “我习惯别?人叫我小名。”
荀玄微并不意外。
她喝过量了?，不安绷紧的神色终于?褪去，酒后显出恬静放松的面颊。
“原来?如此
荀玄微觉得她听进去了，正想放缓语气劝慰她几句，阮朝汐却突然?开了口。
但有许多话盘亘在心头，鲠在她的喉头，她压抑着疑问已经很?久了?，以至于?寻常的字眼都变成沉甸甸的负担，令她不吐不快。
阮朝汐顺着白蝉的目光望过去，愕然发?现荀玄微就斜坐在她身侧。点漆眸光从手中书卷抬起，视线在她手边转了?个圈，又收了?回去。
细微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荀玄微起?身走开几步，颀长身形站在窗边，拨弄着昨日清晨阮朝汐新送来?的冰花。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冰海棠。
“坞主，我从小习惯了吃苦。我不怕吃苦。比起?吃苦，我更怕……假的就是假的。想到终有一天会被戳破……我心里不安。我宁愿回东苑，和李豹儿，陆十他们一起?继续吃苦受训。比起?做阮十二?娘，还是做东苑的阮阿般让我安心。”
阮朝汐晕乎乎地坐起身，旁边白蝉赶紧端来一碗醒酒汤，服侍她喂下，“十二娘感觉可好些了?？”
阮朝汐默不作声地?听着。并未急于?辩驳，人?坐在原处未动，视线盯着地?。
心跳剧烈如鼓，但她还是坚持继续说出想了很久的想法。
阮朝汐的脚步一顿。身后的清冽嗓音平缓道，“司州京城确实有一支陈留阮氏分?支，其中确实有一名阮氏子?弟和你父亲同名。年纪也?对得上。你父亲又识字会诗书。就连阮荻听了也?觉得，至少有五成?把握是真的。为何你却笃定全是假的。”
今日酒席用的是普通的二两杯，喝到第三?杯时，荀玄微看阮朝汐一声不吭地喝光整杯酒，眉心细微皱了?皱，但那杯酒敬的是阮荻，他没说什么。
阮朝汐在荀七娘和钟十二郎的拍手叫好声里，一口?饮尽整杯，还记得把空杯放回案上，摇摇晃晃地往下坐，人没坐稳，直接消失在食案下方。
“因为我阿娘……”阮朝汐忍着酒醉晕眩说，“我想起?来?了。她曾对我说过，我们往豫南走，最先投奔阮氏壁。她说我们本?是寒门庶姓，侥幸和陈留阮氏同姓，或许管事会生出怜悯之心，放我们母女进坞。”
她的视线原本一直盯着广袖被她攥出来的皱痕，四处升腾的酒意?给?了?她勇气?，她终于?抬眼直视对面，吐露出心底盘旋不去的那句话。
灯火在微风中摇曳。白蝉退出去的太快，阮朝汐其实?还没有想好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琴声悠远，指法熟练，钟少白坐在不远处听着，却大摇其头。
接过敬他的第四杯酒时，他在悠扬的丝竹乐音里，对她说了?句，“饮酒勿过量。你?上回腊八时——”
白蝉震惊地低呼一声，快步过去搀扶。阮朝汐已经醉沉了?，蜷着伏在案下，浓长眼睫紧闭。
银竹察觉了?她的警惕，柔声解释，“奴乃是荀氏家生婢，从荀氏壁新来云间坞。奴的母亲，是郎君傅母，人称沈夫人。奴出身来历清白，还请十二娘放心饮用酪浆。”
“阿般，你天性里是有几分?执拗的。” 荀玄微抬手给自己斟满杯中酒，浅啜一口。
荀玄微在灯下合拢书卷，淡声吩咐，“白蝉出去。”
醒酒汤让她醉酒的晕眩感觉好了?许多，但‘十二娘’的陌生称呼从白蝉的嘴里吐出来，让她感觉另一种晕眩。
他斜倚着长案, 慢悠悠地?收拢卷轴，似乎被当?面质问的情景早在他意料之中，早在阮朝汐开口之前, 他已经做好了应答的准备。
“说完了？”荀玄微饮尽杯里的大半杯酒，把空杯放回案上，清脆一声响。
第33章 第 33 章
阮朝汐低着头，忍着声音不要?发颤，尽量保持平静， “说完了。”
阮朝汐从未在云间坞见?过此人，她警惕地望着她，不接瓷盅。
“阮大郎君上次赠我玉佩。但我后来一直在想，怎么会那么巧呢。开荒了?许多次的后山，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大群野猪，又恰好叫阮大郎君撞上了?呢。我和阮大郎君真的有缘份？”
啪的一声，烛花爆裂，室内明黄的光猛地?炸起?瞬间，又黯淡下去。
她急忙松手，放开皱巴巴的蜀锦布料。白蝉碎步过去，在荀玄微身侧跪坐，小心地展开广袖，抚平皱褶。
“坞主。我想问……问，嗝。”她打了?个不轻不重的酒嗝儿。
“然?而世间人?众口一词，称赞愚公坚韧, 而贬低智叟浅薄。阿般说说看, 若你是愚公族人?, 你可愿意为了一句‘坚韧’, 终其一生, 日日夜夜地?挖土平山？愚公坚韧, 耗尽家族光阴年华。智叟浅薄，族人?河曲赏月泛舟。孰对，孰错？”
“奴银竹，精擅饮食调养，奉郎君命在书房伺候。奴婢服侍十二娘进酪浆。”名叫‘银竹’的女婢轻声慢语地道。
阮朝汐喝了?几?勺酪浆，银竹并未劝说她多饮，低眉退了?下去。
白蝉迅速地起身行礼退出书房，临走?时虚掩了?木门。
人消失在视线里时，荀玄微的劝说声还未说完，顿了?顿，哑然停下。
荀莺初恼怒道，“我父亲亲自教我的。这首《酒狂》哪里不好了?？对牛弹琴，说的就是你?！”说罢恼得不抚琴了?，气?呼呼拂袖而去。
她这时才注意?到左手里紧攥的布料原来不是自己身上的襦裙。她醉倒的期间，手里居然始终紧紧攥着荀玄微的一角广袖。
“……是。”阮朝汐起?身歪歪斜斜走出两步，耳房里的白蝉急忙进来?扶她。
眼前清醒了?几?分，她抬头去看，远处一个小少女的身影坐在琴台边，穿一身华贵的绛紫长裙。原来是荀七娘在抚琴。
“我阿父真的是司州阮氏子？我阿母真的隐瞒了?识字的本领？我真的是陈留阮氏女？我自己都不知道阿父阿母的来历，更不知自己的来历，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连家乡在司州何处都不知，为什么阮大郎君一查就查清楚了?呢。”
就没有只敬一半的道理，她第二杯敬了?荀七娘，第三?杯敬了?阮荻，第四杯敬了?荀玄微。
“坞主，这样做是不对的。”
她醉后还是有点?晕眩，灯光又太明亮了。对面皎月般的身影一半沐浴在明光中，一半隐藏在阴影里，刚才飞快的一瞥看不清表情。
冬日寒风呼啸着吹进来?，吹起?了他身上衣袂。角落里的暖炉噗的熄灭了。阮朝汐冻得哆嗦了一下。
酒后催壮勇气?，她借着七分升腾酒意?，转了?个身，笔直跪坐，迎面对上身侧的荀玄微。
阮朝汐环顾四周。偌大的书房里，琴台边的荀七娘已经被气?跑了?，钟十二郎追出去寻人，银竹退了?出去。
白蝉收起汤碗，飞快地瞥了?眼对面。
一名五官陌生的秀气?女子，十七八年岁，身穿和白蝉相似的碧色罗裙，捧着汤碗跪坐在阮朝汐身侧，打开瓷盅，鼻下传来熟悉的酪浆甜香。
荀玄微抿了?一口?便放下酒杯，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但阮朝汐那时已经听不清了?。
满室寂静。
荀玄微起?身，打开了书房的两扇木门。
“但是郎君刚才吩咐下来了?。既然阮大郎君改了?口?，从此坞里所?有人都要换称呼。奴也不例外，以后都要称呼阿般为十二娘了?。”
“何谓对？何谓错？”他凝视着金杯里的美酒粼光, “愚公被北山阻路，他发动全族, 誓愿世世代代移山, 直通豫南, 到达汉水。此为一族一户人?力所能及之事？河曲智叟劝阻其莫为, 这难道不是寻常人?的明智做法？”
“你如何笃定是假的？”
“如果明知一切都是假的。身份是假冒的，血脉是假冒的，明知面前的郎君被蒙蔽了，如何能够继续蒙蔽他，称呼他为长兄，亲近他，接受他的馈赠。如何能坐视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继续在苦海中挣扎，自己却视而不见，独享世间罕见的甘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