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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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重的棉被将寒冷的空气隔绝在外，陈晚留恋着被窝里的温暖迟迟不愿起来。陈勇阳三姐弟上学好一会了，他才慢悠悠在被子里穿好捂热的衣服下床。

    “山哥。”陈晚喊了一声，许空山转过头，扔了手里的草站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但这份期望随着他年纪的增长与思想的成熟渐渐消磨殆尽。

    孙大花的肚子渐渐显怀，村里有经验地说她这胎一定是个儿子，许空山在孙大花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家里的工分本在孙大花手上，每年分配的粮食许空山无法支配，为了改善生活条件，许空山开始进山砍柴。

    “山哥你吃馒头吗？”陈晚掏出口袋里的馒头，“大嫂做的。”

    他用自制的量衣尺在棉布上比划着长度，时不时拿削好的铅笔做下记号。这件衣服设计虽然简单，但做起来的难度不低。

    院子里静悄悄的，周梅与陈前进不在，陈晚揭开锅盖，里面有两个馒头和一碗蒸蛋。周梅走之前在灶膛加了柴，馒头还烫手。陈晚把馒头夹进碗里，蒸蛋用帕子垫着端出来。

    他不停念叨，许空山勉为其难缩小了口腔张大的弧度，把三口能吃完的馒头改成了六口，每口多嚼了那么几秒钟。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多了些经验，陈晚鞋底干净了不少，门依旧锁着，周梅他们还没回来。

    许家的自留地是许空山趁着空闲一个人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位置有点偏僻，陈晚走了好一会才看见蹲在地里埋头拔草的他。

    骗人，陈晚明明看见他喉结滚动了。

    许空山听话地点点头，把书包宝贝地收到柜子里。

    这事许空山没告诉过她，每次卖完柴都按市场价给，剩下的就悄悄藏在顶梁柱那的墙缝里。

    “等弟弟不用了我再给你缝一个。”

    他是哥哥，要让着弟弟。

    陈晚从来没有这么抠抠搜搜地用过布料，一丝一毫都不曾浪费，算下来仍然不够。

    许空山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孙大花对他的态度变了，不然怎么会说用许来钱的尿布给他缝书包呢。

    周梅是纯正的南方人，做面食的手艺一般，馒头是死面的，没发起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个顶仨，口感扎实富有嚼劲。

    陈晚嚼得腮帮子发酸，从左边换到右边，用牙齿细细磨碎了，再舀一勺蒸蛋一块吞进去。

    饭都吃不起了，还拿什么上学。

    许空山毛茸茸的脑袋出现在陈晚视野下方，上面带着枯草，陈晚用手指帮他拈去。发丝蹭过他的指尖，果然许空山连头发都跟他人一样又粗又硬。

    许空山把目光从藏钱的地方收回来，闭上眼睛沉入睡梦中。

    “昨晚下了雨，你最近不要进山了吧。”村里的路都这么难走了，山上的情况肯定更糟。

    除了柴火，许空山还卖他逮的山鸡野兔，如今荤腥难得，虽然山鸡野兔的骨头多，但他不要票，因此卖的是跟猪肉一个价。

    许来钱一天要换无数遍尿布，或青或灰的尿布挂满晾衣绳。家里尿布不够，孙大花把许空山的小书包拆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十八岁的许空山无法再以八岁的赤诚去对待孙大花等人。

    陈晚去厨房洗了手，然后换上拖鞋，拿下书桌上的东西把棉布摊开，准备着手做许空山的衣服。

    “大山，等妈生完就送你去上学。”

    三百块钱是什么概念呢，如今大米一斤一毛四，猪肉一斤八毛多，村里人一年忙到头也才分得二三十块钱。

    陈晚抬起脚重心偏移，许空山弯腰处理他鞋底的泥，他抓着许空山胳膊的手改搭上对方宽阔的肩。

    许家目前的情况许空山想要分家单过不现实，他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够顺利脱身不留后患的机会。

    陈晚多聪明啊，能一次问完的事他非要分成两次，这样不就能多一次找许空山的借口么。

    “没什么，我昨天晚上叫他下次进山帮我带两棵栀子花树，结果忘了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野花又不用钱。”许空山继续咽口水，早上孙大花陪许来钱去学校了，早饭将就昨晚的剩饭热了，许空山本来就没有吃饱，陈晚手里的馒头对他充满了极大的诱惑力。

    陈晚拈草的动作似乎弄得许空山有点痒，他晃了晃脑袋：“六儿，换只脚。”

    “我吃过了。”陈晚把馒头凑得更近，“这个是给你的。你要是不吃，那我也不好意思收你的花了。”

    “许空山我早上看他扛着锄头出去了，大概是去自留地了吧。”刘强给陈晚指了个方向，“你找他有事？”

    许空山不怪孙大花让他饿肚子，六一二年的□□饿的不止他一个，孙大花跟许有财也吃不上饭，孙大花没奶水，许来钱饿得直哭。

    发量倒是蛮多的，以后应该不会有脱发的烦恼。

    行吧，至少有进步了。

    他人糙心不糙，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村里接二连三传来有人饿死的消息，还有卖儿卖女的，孙大花把他养大且没有把他卖掉，这份恩情已算难得。

    “踩着草回去，慢点别摔了。”许空山在他背后叮嘱，等陈晚走得没影了才接着干手上的活。

    后来孙大花的确生了个儿子，许有财听到接生婆的话，激动地在院子里大喊：“我许有财终于有儿子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失去的不仅是书包，还有上学的机会。

    许空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他没来得及多想，心情很快被有弟弟了的喜悦代替。

    馒头的香味隔着油纸飘进许空山鼻子里，他咽了口口水：“不吃，你吃吧。”

    他学会了自爱。

    “自己做的馒头也不用钱啊。”陈晚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许空山。

    周梅比着陈晚的身材买的布，略微放宽了一点量，可许空山跟陈晚那完全不是同一个量级，常规条件下他的用料是陈晚的一点五倍。

    昨晚下过雨，地面泥泞湿滑，陈晚走得小心翼翼，许空山怕他摔倒，伸出胳膊让他扶着。他手上脏，不方便碰陈晚。

    不过他不能对外宣扬，甚至不能在明面上花。

    许来钱出生以后许空山每天更忙了，他要给许来钱洗尿布。弟弟可真麻烦，七岁的许空山手在水里泡得发白，不过他不嫌弃。

    他仍记得十多年前那个春日的午后，孙大花坐在椅子上为他缝书包：“等你七岁妈就送你去上学。”

    因此即便后来孙大花对他越来越过分，许空山都默默受了，他总抱着自己再勤快点，孙大花就能像以前那样喜欢他的期望。

    再打个比方，若是许空山对外说一声他手上有三百块钱，立马就能说上媳妇。

    麦香与鸡蛋香在口腔中蔓延，一个馒头和一碗蒸蛋足以填饱陈晚的胃。他用油纸裹了剩下的馒头放进口袋里，锁上门去找刘强打听许空山的动向。

    陈晚送馒头的目的达成，担心周梅他们在家找人，朝许空山摆摆手说再见：“山哥你继续忙，我先回去了。”

    碎布颜色不一尺寸不同，光缝上去不行，还得好看。陈晚设计稿变了一版又一版，直到许空山把栀子花给他挖回来了才定下最终方案。

    “没事长这么高干嘛！”陈晚头疼地把尺子扔到桌上，他不允许自己做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把周梅针线篓里的碎布全翻了出来。

    这笔钱孙大花同样不知道，许空山每次毛票攒多了便跟人换成大团结，从十八岁到现在，他攒的钱加起来有近三百。

    碎布拼成的书包称不上好看，孙大花针线活做得一般，但许空山仍然很高兴，晚上抱着书包睡觉，畅想上学后的课堂生活。

    然而同年夏初，孙大花怀孕，家里经济条件吃紧，孙大花干不了的活落到许空山身上。

    村里人在忙春耕，他那句话只落入了收到孙大花生产消息匆匆忙忙跑回来的许空山耳朵里。

    “我知道的。”许空山注意到陈晚鞋底，“你把脚抬起来，我把泥给你刮一下。”

    许空山记事早，许来钱出生前孙大花对他真情实意好过，或许是因为知道许有财靠不住，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陈晚的鞋底沾上了厚厚的一层泥，重得跟绑了铅球似的，他抓住许空山的胳膊站稳，长长地松了口气。

    为什么许有财要说他终于有儿子了呢？他不是许有财的儿子吗？

    孙大花问过别人一担柴卖多少钱，但许空山一捆柴比别人的大而且质量更好，能比市场价多卖一半。

    馒头扎实，他没带水，陈晚不放心提醒许空山一定要慢点吃，慢点吃更香。

    孙大花还指望着他往家里拿更多钱，这三百块要让她知道了，拼了命也会从许空山手上抢过来。

    许空山动作迅速的用锄头尖把泥刮了下来，然后让他踩到草上，别往有泥的地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