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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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人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板，您这意思是说……他们学校闹鬼？”

    这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老板娘正在收款台后面看着电视织毛衣，老板则站在门口和一名顾客瞎侃，两人说的津津有味，也不嫌冷。

    不久之前周围大雪纷飞，分明还是隆冬正盛，那场爆炸引起的大火在面前熊熊燃烧，现在倒好，不仅大火和院落全都不见了，甚至连季节都已改变，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满手鲜血，他满心尘霜，可他无处可说，无路可退。

    比如他四年多以前前刚回国读研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个……

    林雪旷知道，谢闻渊在赌。

    不光自己寸步不离地看着，外面还设下了重重阵法，就是为了阻止他离开身边。

    而后，眼前的一切危险如同幻象般瞬间溃散，随着夜风与飞雪化去。

    那些因为因为胜利而欢呼的人们，那些因为失败而咒骂的人们，都如同是地狱里狂舞的恶灵，而他亦是恶灵中的一员。

    只差一点，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林雪旷掸了掸身上的细雨，走进了小卖部。

    ——竟然重生了。

    林雪旷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个不大可能的想法，他将手机屏幕按亮，上面的时间赫然是四年之前的11月27号。

    那时的烈焰如同今日，火光冲天，但他却觉得整个世界又暗、又冷。

    直到配合行动的命令发布，偌大的组织被他们里应外合连根拔起，临走的时候，他按照上级吩咐放了一把火，逼迫所有躲藏顽抗的人缴械现身。

    换言之，法阵破，他就死。

    倒下去很容易，但站起来很难。他剧烈地喘息着，一点一点抬起膝盖，直起腰肢，扬起头。

    赌林雪旷会不会跑；

    只有活着，才不辜负他们所做的一切，我得活。林雪旷想。

    四年。

    命运越是想让我放弃，我越是不能认输。

    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外伤，而且宿舍的门和阳台门都是反锁着的。

    看来第一个说话的人就是小卖部的老板了，他闻言十分不屑地“嘁”了一声，摇头道：“闹什么鬼，世界上哪有鬼啊！我就告诉你吧，以我的经验，这里边指不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家里不敢声张，得藏着掖着呢。要不然一个宿舍里面好几个人，怎么别人都不出事，就她出事？啧啧，小姑娘上学就好好上学，不多检点检点，迟早招祸。”

    他结了道印伽冲着阵眼打过去，原本是想不轻不重地试一试深浅，谁料作为压阵法器的七星雷火印一下子就炸了，引起了这场大火。

    他的眉眼俊秀淡雅，带几分书卷气，肤色极白，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乍一看去气质温文，容貌夺目，唯独一双深黑色的眼眸，却仿佛不见底的凝渊，深沉、孤冷、静默。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林雪旷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殡仪馆的门口。

    这手机虽然也是智能机，但屏幕比他正用的那个小了好几圈，拿在手里的分量也很轻，有一种塑料感，起码是几年前的老款式了。

    他成了孤儿。

    林雪旷轻蹙了下眉，觉得一切都有些莫名其妙。

    甚至偶尔在某个时刻的时候他也会恍惚，真的认为自己就是这里的一份子，错觉此处即是最终的归处。

    他曾经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以同过去一起被深深埋葬，而自己也能够恢复正常的生活，拥有一个小小的家作为归处。

    但是即便如此，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死！

    炙热如同炼狱的世界中，林雪旷的脑海中掠过这样一个念头：“太滑稽了。”

    可黄婧杉的尸体被人发现时已经僵硬，双手却依旧紧紧掐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了青紫色的淤痕，连颈骨都掐碎了。

    这……是什么地方？

    “原来我是这样的死法吗？”

    所有的痛苦都已经在灵魂上烙刻出了印痕，他喜欢独来独往，对过去三缄其口，内心有着超出常人的警惕与封闭，可偏偏谢闻渊又是一个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很强，又对感情格外偏执的人。

    那一日，也曾有人在这样的火海中对他声嘶力竭地怒吼——“你这恶魔，我看你最后会怎么死！”

    碎石猛然迸溅而起，又如同雨点般当头落下，灼热的气浪中夹杂这跃动的火焰，似要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一片明艳的火红。

    这回举行葬礼的死者是他们班上的一名女生，名叫黄婧杉，就在不久之前，她意外死在了宿舍里，而且死法十分诡异——她是自己把自己给掐死的。

    “……对，就是今天办葬礼的这个，要不我说这姑娘死的怪呢！你们谁听说过人能自己把自己给掐死的？反正我在殡仪馆旁边开了这么多年的小卖部，是没见过这种怪事。”

    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个谢闻渊外出的机会，林雪旷连闯数道关卡，眼看就能重获自由了，谁想到碰见的最后一个阵，是谢闻渊用他的法器七星雷火印所设下的绝命阵。

    林雪旷想了想，但以前的记忆实在有些模糊了，毕竟他的工作就是通灵捉鬼，过去三天两头的就要跟殡仪馆、坟地、火葬场打交道，眼前的场景太熟悉，很难分辨要面对的具体情况。

    正是傍晚时分，雨声淅淅沥沥地响着，面前雾茫茫的一片水汽，远方街头的万家灯火在雨幕中朦胧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海洋。

    可就在伤痛逐渐被人间的红尘烟火所慢慢抚平的时候，父亲为了挣一笔外快给他买得到奖状的礼物，在回家的路上车祸而死。

    这时，他听见不远处小卖部外面的雨棚底下传来一阵说话声：

    *

    正如小卖部老板所说，这并不符合常理，人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具有本能反应，即使故意用力去掐自己，当濒临死亡的时候也一定会松手的。

    一道法力凝结成的光刃从他手中浮出，像是一泓骄傲的月色。

    可是就在他的面前，七星雷火印轰然炸裂，大火瞬间蔓延。

    这条命，是父母赠予他的；是他在无数次的险关下咬紧牙挣回来的；是仇人拼命想要取走，但那么多人舍生忘死为他换来的。

    他想起在自己幼年的时候，父母恩爱，家境殷实，但因为母亲的绝症，一切的幸福轰然崩塌，父亲即使是耗尽积蓄，欠下巨款，也没能挽留住母亲的生命。

    但师父在一次除魔中不知所踪，高考前夕，他得知父亲的死另有蹊跷，很可能与一处非法组织有关，于是被玄学协会安排送往那处组织当中做卧底。

    因此到最后，黄婧杉的父母虽然不甘心，这案子也只能作为悬案不了了之。

    面对着滔天烈火，他抬起手，竭尽全力向前挥出——

    “砰——”

    是他，又不是他，四年前的身体与四年后的灵魂结合在一起，有种还魂般的诡异。

    没人搭理林雪旷，他站在货架后面挑选雨伞，把两人谈话的内容听了个七七八八，也由此想起了目前发生的究竟是件什么事。

    按照手机上的日期，目前应该是四年多以前，他刚刚回国读研之后不久，这会站在殡仪馆门口，又是这么一身黑的打扮，似乎是正打算参加什么人的葬礼。

    赌他如果逃跑，能不能顺利破开大门；

    他顺手一摸衣兜，庆幸好歹手机还在，掏出来之后却怔了怔。

    也赌他如果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究竟会认为自由更重要，还是谢闻渊的命更重要。

    但是……

    周围的世界扭曲、旋转、崩塌，一如曾经那梦魇般的一日。

    母亲死了，父亲痛不欲生，大病数日，但还是怀着悲痛从病床上爬了起来，慢慢恢复健康——因为他还要抚养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

    父子两人约定了要好好生活，让妈妈放心。父亲努力挣钱，还完了欠债，他上学读书，期末的时候拿回自己的奖状贴在家里。

    一模一样的……

    最终的结果只是更进一步向他证实，一切的渴求都是奢望。

    这场大火没有伤害他分毫，反倒一股失重般的眩晕感传来，将他的意识被吞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秋风拂动他的衣摆翻飞，殡仪馆内传出一阵隐隐的哀哭声，在这种天气里更添几分凄凉。

    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在食堂吃饭，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亲戚们踢皮球似的推让了他一段日子，林雪旷被师父接到了道观里，从此开始学习玄门法术，风水通灵，同时也得以在学校里继续学业。

    于是，他跟谢闻渊在一起。

    ——法阵与谢闻渊的性命相连，只有谢闻渊死，法阵才能破。

    镜像中的年轻人也正在以同样的神情，冷冷地回望着林雪旷。

    他知道机会来之不易，也很努力，最大的理想是考上父亲曾经任教的大学，同时，帮助师父把门派发扬光大。



    父母、恩师、挚友、恋人、仇敌……一张张面孔从他脑中闪过，有人爱过他，有人恨过他，而如今，爱与恨都已经远离，他的一生都在用力追逐与挽留着，但原来一切终究是浮光梦影，海市蜃楼。

    这段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所有习惯，他表现的像那个组织当中的一员。有人钦佩他，有人嫉妒他，有人信任他，也有人恨他恨的牙根痒痒。

    两人性格不合，一年365天能吵上730次架，他想过两天清净日子要分手，谢闻渊这混球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一转身趁他不慎受伤昏迷之后，竟然把他带回到家给关起来了。

    林雪旷不爱回忆往事，但大概是生命即将结束，嶙峋的过往在这相似的场景中亦如洪流般灭顶而来。

    林雪旷慢慢抬起头，只见前方殡仪馆的玻璃门上映出了一个挺拔清瘦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