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河川曾溅泪（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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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祁连象对时局的洞察，远比普通武将们来得更为真切。

    陈阶青又道：“我知这世道无人不苦, 那些灾难流离、时乖命蹇之事, 每日都在重复上演。可是, 经常发生, 并不意味着理应如此。这世上，本不该有丹心折堕，傲骨成灰，不该有忠魂含恨死，义士负骂名，血战者从被自己保护的身后迎来一箭，孤勇者舍弃一切却自始至终无人得知，更不该有英雄流血又流泪，将自己染成一把火为天下苍生照亮前路，却死于长夜前的黎明。”

    山风调雨顺，一片祥和，百业兴旺，虽是世家赚得多，百姓赚得少，但因为治世对基层的控制力较强，仍可严格保证百姓生活质量；三是釜底抽薪，以军屯田，从根本上泯灭世家依赖的部曲田产力量。”

    如此一来，他们自会认为以后陈阶青若能登基，世家依然是有利可图的，将会给予支持。

    他死时，新一代的寒门还来不及如他所愿那样，成为国家基石，中流砥柱，因此被迅速反应过来的各世家联手打压，彻底沦为边缘人物。

    只因天地营无数将士横刀立马，枕戈待旦，不顾生死，就为了守住自己的家园山河，而不是背井离乡，故土沦丧，流离失所。

    如此种种，盘根错节，无法挣脱。

    桓听把小熊从地上抱起来，投喂了她一些好吃的甜点。

    加之此后不久，玉阑周家的上一任家主、周碧落的母亲，也以极情大道破入至尊，从此，江东世家就有了叫板中央政权的底气，经常听调不听宣。

    他好像在说祁连象，又好像在说这个时代的每个人。

    祁连象微闭上眼。

    “好”，祁连象简短地说，“唯有一点……殿下，你我都没有时间了。”

    只是因为调查农民被侵吞的田产，得罪某一世家，被设计充军，这才不得不在腥风血雨中厮杀出一条血路。

    他作为三垣帝脉之人，不想掺合其中，平白沾染一份因果。

    虽有几位翘楚得以保留，比如沈斯远将军等，却都在军中，不在朝堂。

    小熊慢吞吞地揪着自己的一绺毛毛，想起当年，她游历江湖，发誓这匣中剑，要为天下不平事出鞘。

    桓听站在门外等他们，不曾入内。

    世家们最想看到的，正是陈阶青愿意站在世家这一方，杀死世家的敌人祁连象。

    祁连象略一点头，示意他讲。

    这三个方法，重要程度依次递增，都很有价值。

    祁连象竭力将眼睛睁开，透过模糊不清的血色，去注视陈阶青。

    祁连象听了半截, 气息陡然急促起来，眼瞳中猛地溢出了一缕血色。

    与世人通常认为的不同，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武人，许多年前的时候，甚至曾以文榜探花的身份中举。

    但，就像陈阶青所说的，这绝不是理应如此。

    陈阶青垂眸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恶趣味”，她更加不高兴了，哼哼道。

    一墙之隔，陈阶青的语声隐约飘来。

    这样半生戎马期许，一朝灰飞烟灭的场景，太痛了，让人想都不敢想。

    众世家响应如潮，在这种对家园的强烈希冀和对姜军的弥天巨恨中，暂时放下了嫌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人出人。

    趁此时插入人手，将他们逐个分化击破，甚为简单易行。

    “在世家们看来，我一个底层寒门掌控了强兵，是极端危险的征兆”，他道，“但殿下手握重甲，便成了可以拉拢、联姻的对象，若是以后登基，还能得一份从龙之功，权倾朝野。

    “祁将军”, 他声音低沉, “我不需要你如此做。我不是那种碌碌庸常之主, 不需要依靠别人扶持上位，更不需要一位战功赫赫、为万世开太平的将军，以死亡为我铺路。没有威望，我就自己挣；没有前路，我就自己提剑劈山斩棘；没有民心，我自当施惠千万人，直至走入他们心中。”

    后来，又觉得一人一剑力量有限，救不了所有人，所以决定组建青霄营，以战止战，彻底终结这白骨抛荒的茫茫乱世。

    他一撩衣摆，在祁连象身边坐下，全然不顾满地的脏污和血迹，只沉声道：“你放心，我会在最短时间内做到最好，给你一个配得上你的结局，什么攻讦弃唾、兴衰荣辱，我自一力扛之。”

    唯一值得推敲的，就是如何更加死得其所。

    但他依旧擦得很认真，神色端凝，手指缓缓收紧。

    陈阶青修的是感悟大道，不是灵力，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在他伤口处不断抹灵药，试图让他感觉好受一些。

    他躺在阴暗冰冷的黑水中，半边满是伤口的身子，亦浸了进去，语气也一阵阵地低落下去。

    尽管这个动作只是徒劳, 祁连象伤得实在太重，鲜血若泉涌，很快将手帕染得通红。

    故而，等日后陈阶青大开寒门，为微末士子打通一条晋升之路时，谁都没有提出异议。

    南渡之后，来自北方的各世家无不归心似箭，陈阶青领军北伐，可谓一呼百应。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道：“殿下新入朝中，孤立无援，若要快速壮大力量，唯有一法——杀了我。”

    但漫长的边疆冷风，和死牢里暗无天日的折磨，终究已经剥夺了他流泪的能力。

    桓听对她微笑，深邃的雾蓝色眼眸望过来，好像将万里风月，泅困在这片无垠的蔚蓝海域中，波光清浅。

    陈阶青沉思半晌：“各有优劣。”

    虽因为两只眼睛都被利剑洞穿过，看东西尽数模糊不清，但能够知道，他胸中有经纬，可纵横天下，来日必能成为一代圣主。这就够了。

    兰亭小熊知道，到后来，他每一条都用了，甚至还走出了第四条路。

    但是，她知道，作为一名曾在前线抗击姜国的将领，陈阶青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南渡之时”这四个字。

    兰亭小熊同时也陷入了沉思。

    这第四条路，只有他能用，也只有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能用。

    陈阶青北伐四年，以无上战力，镇压大江南北，还都苍陵。

    陈阶青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道：“我不修王道，也不修霸道，只修人道。我行走人间，得众生相三千种，练成眸中剑，等剑法大成之日，就是汇聚万民念力撼天之时。”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种罪，那就是出身行伍寒微，却通过奋斗身居高位，和众世家平起平坐，有时甚至高其一头。

    小熊鼓起脸，盯着这些小熊脑袋、熊爪爪、熊耳朵形状的糕点，总有一种在把自己吃掉的感觉。

    乱世有千万道不该有，但最不该的，就是将最美好的东西以最惨烈的方式毁灭。

    祁连象问：“你倾向于哪一种？”

    此外，后继者桓听虽然也是当世至尊，却远不及陈阶青那般一剑破万敌、独尊当世的战力。

    桓听不得不束手束脚，维持一个脆弱而微妙的平衡。

    陈阶青俯身，为他拭去了那一抹血痕。

    祁连象一震。

    祁连象这一句话, 说得无声无息，又甚为决绝。m.bofanwenxuan.com

    众世家一来已经完全被打服了，因为在战场上的所见所闻，甚至对他有点心理阴影，二来也是因为终于能够返乡，对陈阶青充满钦佩感激。

    赤城断粮食人肉，是因为浮舟明氏在朝中力主投降停战，保全有生力量；将此消息传遍天下十四洲的，是世家；在长烽城当监军的，是世家。

    有那么一瞬，陈阶青竟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位征战沙场多年、一身伤痕无数的铁血将军，眼角仿佛沁出了一点水痕。

    兰亭小熊亦怔然。

    陈阶青本有机会彻底解决世家这个病灶，可惜，他死得实在太早。

    陈阶青静默无言。

    过了片晌，祁连象缓过一口气来，阻止他开口：“殿下，你先听我说。”

    因此，他必死无疑。

    见毛绒小熊蔫耷耷地出来，他就向小熊伸出手，小熊撩动眼角，无精打采地瞥一下，慢慢抬起爪爪，搭在他手心。

    这时，陈阶青经过深思熟虑，忽而开口道：“我有三种方法应对世家。”

    陈阶青道：“一是拉拢与打击并行，结合两个世家集团，攻灭第三个，而后再进行同样操作，如此三五年徐徐图之；二是如先皇……如我父皇那样，治理江

    在这一瞬，仿佛被一支无形的利箭穿心而过，他那受尽刑罚也没有躲闪分毫的身体，忽然颤栗着微微蜷缩了起来。

    小熊心里忽然难过极了，这个地方，她一秒都再也待不下去，便一咕噜跳下地，迈着小短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他往深渊里走的每一步，都有世家在背后推动的影子。

    乱世诸侯更迭如草芥，黎庶性命更轻于微尘。

    小熊给了他一爪，决定吃掉这些糕点。

    少年殿下静默地立在那里，犹如立于森然巍峨的百尺危楼, 眸光所流露, 尽是虎踞龙盘，剑影纵横。

    “但是……”

    如此披靡的锋芒。

    再睁眼时，他已尽数冰封了眸底所有的波动，冷锐得仿佛一柄剑，一柄为王朝来日之君开路，所向披靡之利刃。

    “殿下可曾想过”，祁连象气息微弱地说，“你若执意保我性命……必将自绝于世家门阀。”

    世家门阀，就是横压在绥国上空的那片天。

    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块手帕，而是一颗破碎的丹心。

    其实照客观情况而言，应对世家最好的时机，当在举国南渡之时。北方世家们忙于迁徙，远离了立身之本的土地和祖产，势必将迎来一通巨大的洗牌。

    他若不死，世家竞日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