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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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不放心她这边，到底担忧锦心占了上风。未心几经纠结，还是点点头，先离去了。

    未心却眨眨眼，直直看着蕙心，问：“那若是世子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人呢？以咱们家的家世，他不可能求娶姐姐为世子妃，若是日后的世子妃难为姐姐呢？姐姐真的甘愿吗？”

    徐姨娘听说女儿身上有些不舒服，哪里坐得住，忙与文夫人告了罪，起身先告了退，匆匆来见了锦心。

    至于蕙心的婚事……南地这些人家怕是难了，不过向远嫁去，文家商铺遍及各地，有文家势力依仗，不攀门楣太高的人家，还不怕往后日子难过。

    此时听了吩咐，厨上、茶房并正院的小茶房忙将热水送来，虽不是沐浴盥洗的时候，却也迅速备了一桶沐浴的香汤。

    匆匆从家里赶来的奶娘胡氏一把拧住婄云的耳朵，拎着她往外走，嘴里还骂着：“主子身边也是你能进的，不过是姐儿大发善心从街上带回来的野丫头，还真把自己当牌面上的人了！姐儿厚待你两分是看得起你，你可别真把自己当回事。”

    澜心和未心都有些放心不下，蕙心索性叫未心也跟着去了，送锦心回去之后，直接便回自己院落，不必再过来了。

    锦心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又觉着头已有些疼了，胸口闷闷地发堵，忙往窗边走去。

    不过当时锦心的大名早已定下了，文老爷便定了一个“沁”字作为锦心的乳名，众人便也这样称呼开了。

    她目光落在那身衣裳上半晌，眼帘微垂，半日之后，轻叹道：“烧了也罢，人都枉然，何况衣乎？”

    她再四说自己无事，但是人都能看出她此刻强颜欢笑。

    沁是锦心的小名，她三岁时开始惊梦连连，文老爷访遍各路高功大师，其中一位说锦心前世杀伐之气甚重，如今身弱，怕压不住，要取一个属水的名字泄一泄。

    “好了。”蕙心这会已经镇定下来，竟还能分出精神拍拍云巧的手，笑着轻声道：“方才已经沐浴过了，不必折腾了。那衣裳确实可惜了，但——”

    小丫头走过来将那套脏了的衣裳捧起，却忍不住念叨一句：“这衣裳可是江南最好的绣女亲手裁制，上头的柳叶、迎春和黄莺鸟绣的都跟真的似的，取了‘开年迎春’的好寓意，正是为了咱们姑娘的好事做的，咱们姑娘穿上多好看啊。如今不过是染上些茶渍就给烧了，多可惜了，也怕意头不好。”

    婄云绷着脸着摇摇头，低声道：“您不必操心这个。”眼中焦急与担忧分明。

    卧在枕褥中，头一直闷闷得疼，若是个毅力不够的，此时只怕是恨不得拿脑袋去撞墙了。

    蕙心仔细瞧着锦心的脸色，见一片煞白没有半分血色，忙道：“怕是今儿一日在外头累着了，又有这样多的琐碎烦心事。好了，那些事情沁儿不必放在心上，姐姐自有应对，你好好的，便叫姐姐放心了。来人，抬轿来送四姑娘回去吧，徐姨娘那边也知会一声去。”

    仔细想了想，锦心道：“前儿绣巧与我说胡氏又从我的箱屉里拿了个不大起眼的纯金长命锁，你悄悄地，黑吃黑拿来，折出银钱用吧。我那箱屉里的东西，即便没个镶嵌，单是金子也不会薄了，足够用了。……你的功力恢复几成了？”

    婄云手摸着她的脉，心里七上八下地没个准。正这时，徐姨娘迎着文夫人派人请来的大夫进来。

    一见女儿，见她面色难看得厉害，心一下就揪了起来，忙带着女儿回了自己院子乐顺斋。

    可就这两步的时间，未心已经惊呼出声：“沁儿，你怎么了？”

    她思索了一番，她手里东西不少，但也不能擅动，怕叫管着的乳母疑心，再报到徐姨娘哪里，届时岂不麻烦？

    “可方家……”蕙心话音猛地一顿，又笑了，“也是，这样的关口，人人都盯着巡抚府，方家确实不会把那丫头怎样。八成是发卖出来。”

    锦心知道澜心此时这样说，无非是为了叫蕙心不去想那些糟心事，但有些事情，哪里是想忘就能忘的？

    忍！婄云闭了闭眼：一切为了主子！

    澜心登时心中咯噔一下——这别是堵着气，拿自己的后半生做筹码呢。

    锦心听了这才放心，甫一松了口气，没个事情做想头，又觉头痛得更厉害了。

    蕙心用帕子掩唇轻笑道：“好了，在这里落寞什么。方三的算计又没成，叫人当众给说破了，往后她要嫁也难！倒叫我捞了一门好亲。却是那婢女，还是叫人悄悄打探打探，到底帮了我一回……唉，方家只怕会在她身上使什么手段，咱们也帮不上什么。”

    “可是这屋子里太闷了。”澜心忙道：“快将窗屉打开。遣人去前头看看，母亲和姨娘们说完话了没有？”

    蕙心去捧茶碗的手一顿，低了低头，半晌没吭声。

    方才蕙心在方府中已经更衣一番，但身上穿着的衣服却仍是叫茶染脏了的那一身——在方府时更衣是方三小姐叫人寻的衣服，蕙心更衣时未等换上新衣便经历了这一场闹剧，后来也嫌方家的衣裳恶心，还是穿着脏衣回来的。

    蕙心仰起头来，抿唇轻笑，眼神却很冷，“况且，我就要叫方三看着，我是怎么踩着她给我铺出的这条路，一步步走下去，活得比她还要好。坏我清白、毁我婚事，我若是匆匆远嫁余生潦倒，岂不是叫她快意？”

    曾经威风八面的凤仪宫女官，如今却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上个月才被自家主子从大街上拎回来，在院子里做洒扫，哪里能有什么能用的金银？

    锦心在床榻上听着胡氏骂人的声音，扯了扯徐姨娘的袖子，有气无力地道：“姨娘，烦……”

    “呸，说什么呢？什么叫可惜？那是晦气！”贴身婢女云巧愤然，怕蕙心伤心，只想着快速将这个揭过，忙道：“快拿出去烧了，再把那柚子叶水取来，我替姑娘再擦擦身上，方才竟然忘了。”

    说着，她还笑眯眯地揉揉锦心的头。

    “方家不会杀她。”锦心淡淡道：“朝廷不允主家肆杀奴婢。”

    “可……”她两指不断摩挲着袖口精妙的刺绣，低声道：“我实在不愿父亲母亲再为我的事奔走烦忧。这样也好——”

    “上回去访伴山寺那道长，他说‘事事尽求尽知，只怕伤身。’我后来琢磨着，他是提醒我有些事情怕是不能长久记住，方家的事我好容易记起来，明儿若是忘了，我不问，你就不必提，再提醒我去伴山寺一趟。再有，方家的那些事情你都写下来了吗？悄悄地，找个镖局，转两手，隐蔽些地送到京中温国侯府去，他家会好好用这些东西的。”

    锦心只是头越来越痛，胸口发闷而已，还不至于一倒下去无知无觉的。而且对她而言头疼不算什么要命的事，她还能思维清楚条理地避人吩咐婄云——便是今日隐在人后暗暗行事的那个婢女两句。

    不过那胡氏，还是早些处理了。

    徐姨娘回过头去拧眉厉声道：“胡氏！这也是你放肆的地方？还不滚下去，还是个孩子呢，担心主子才凑上前来，你骂她做什么？我倒说她不错，沉稳做事有条理，得了锦心的眼缘，还要叫她到锦心屋里伺候呢！我还没言语，你倒在这充起主子来了？”

    锦心便明白了，道：“我不操心，叫你劫富济贫去么？”

    她是不知方才方府发生了何事，只是见这衣裳好好的，不过染脏了些，就要拿出去烧了，心里觉着可惜罢了。

    还真得叫婄云劫富济贫去了。

    锦心头疼着，倒还能分出些思绪来苦中作乐：好容易这样清醒一回，也不知下次再这般全然清醒起来是什么时候了。一直半知半觉的，就仿佛半梦半醒的，有些事情实在不放心。

    方家一去，便算是除了个祸患，就那样无知无觉地，在姨娘身边慢慢长大也好。

    婄云低声道：“练得勤，约莫能有四五分了。您放心，光是这后街上那些人家，这四五分足够用了，不会叫胡氏发现的。”

    徐姨娘素来性情温和，众人少见她如此疾声厉色的样子，胡氏吓了一跳，忙忙道饶。正看着大夫给锦心请脉的另一个乳母卢氏上前两步，推着胡氏走出屋子：“姐儿正头疼呢，你可消停些吧！”

    澜心道：“那就请母亲费些心，遣人好生安置吧。”她说着，又笑了，看向锦心：“听闻徐姨娘近来用大瑨律法为阿沁开蒙，如今看来果然大有效验。若不是经你提醒，我们还真想不起来这一条律法。”

    “阿姐……”澜心走到她近前来，将手轻轻搭在她身上，见她面色已经恢复了几分，呐呐轻唤，却不知要说什么。

    谢霄的性子她了解，喜恶分明，这件事蕙心是受害者，他那里多少还能算好说话。若她不愿，文老爷亲自上门说情，谢霄那里过得去，亲王府怎么也会给文家两分薄面。

    但此时在场几人都没想到她会想到这些，只觉得她是信任依赖长辈。蕙心于是轻笑，莞尔道：“姐姐知道。”

    她越是头痛，想的事情越多了，也是抱着几分怕明天醒来又是半知半觉事情都记不大清的样子，这会先得通想一遍，牢牢记住，不然你指望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就是梦里见过再多，先一个醒来就忘了大半，用

    蕙心的贴身婢女取来整套洗熨整齐的新衣来，在蕙心沐浴后服侍她换上，又给小婢女使眼色。

    她仰头看着蕙心，一派乖巧模样，轻声问：“大姐姐你真愿意嫁给世子吗？若是你不愿，爹爹和母亲一定有办法的。”

    锦心快速地低声吩咐着，头脑飞速转动，仔细想着自己还有什么遗漏事宜，又猛地想起一件，忙问：“你手里有能用的金银吗？”

    但仔细一想，也是难得，能够放下牵挂，就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做个只是比旁人聪明灵醒些的文四姑娘。

    何况这衣裳是蕙心亲手绘画图纹，文夫人开了文家大库觅得好衣料制成的，本是预备今日穿着见文夫人，若是后头走小定礼，定然也还是这一身，取一个好意头，盼着日后美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