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 会面安可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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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令儿凝神等着他再多说些，可他突然话锋一转，展颜笑道：“今日游湖赏景，正是乐事，这些旧事不提也罢。”径直起身，走到船尾取过一只红漆木箱放到何令儿面前，笑道：“你来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那王美人虽说出身低微，不过人生得真是好，肤白如雪，眉目如画，看着倒是个命中有富贵的模样，真是可惜了。”

    赵元霑道：“那倒没有，不过……”

    何令儿只觉自己已经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她几乎怀疑陈留王也可听到，她脑中纷纷乱乱，想到‘陈留王年少英俊，温厚醇雅，若说他是自己命定夫婿，如今二人若是……倒也算不得什么’，又想‘他不仅品貌出众，更兼心思细腻，情趣高雅，不是那等鲁莽的武夫，此时必定能体察我女孩儿家的百转心思罢，怎么难道还要我凑上去么……’

    可她等了许久，却没有想象中的动作，反而隐隐觉得赵元霑的身子褪去了那阵火意，她仿佛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叹息，若有似无，不敢确信，再听时已什么都没有了。

    何令儿两靥不自禁笑起来，又赶紧垂头掩饰：“霑哥哥你惯会哄人。”

    此时只见他笑意如清风朗月，又恢复了那个翩翩公子，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何令儿两只纤手捧住晶莹细腻的瓷碗，湖中莲花粉嫩鲜润摇曳生姿，碧波荡漾拨动心神，她眼光落在赵元霑手中泥金扇面上飘逸凌波的洛神画像上，心中什么一直悬而未决的东西落了地，她偷眼红了脸向赵元霑瞄去，却发现他也正注视着自己，陡然间如遭雷击，脸上烧得更盛，两人四目痴痴相对。

    “我不哄人。”

    何令儿只来得及见他水玉袍袖上绣的夕颜花一挥，手臂便环住了自己，她只感觉对方怀抱坚实温暖，自己羞得不敢抬头，只好将头贴在他肩膀上，感觉对方亦是心跳砰砰。

    她不知道自己落在他人眼中有多么动人心弦。她容颜如玉上带着一抹嫣红，羽睫轻颤如蝶，乌发浓密如瀑垂至腰后，正如夏日末青涩已将将褪尽，已有清甜的初生果子，引诱着采摘的手。

    林夫人私下偷偷地对何令儿回忆：“人也温柔娴静，又聪慧，难怪生下这么个儿子来。”

    “洛神姿态婉约，飘飘如流风之回雪，我一直想象不出，直到见妹妹登船的凌波之态，才算明白。”

    何令儿心中忐忑不安，怀着隐秘的期待进退间思想激烈斗争，终于嘤咛一声，缓缓闭上眼睛，将手极轻地扶在赵元霑腰间，仿佛是推拒，又仿佛是拉近他的暗示。

    赵元霑急道：“……是有件事忘了与你讲。”

    赵元霑愣了一瞬：“不必……小事一桩。我记得令儿妹妹号称京城舞艺一绝，对各种名舞古谱均有研究，我前几日在书肆中听说掌柜得了卷古谱，名曰‘飞雪清商舞’，不知你可有兴趣？”

    他又道“最最要紧的还在下面。” 手下着紧将第三格打开，显出两碗如雪花粉般洁白细腻的绵冰，周围有冰块阻隔，暑气不侵，绵冰保持糯软不化，絮絮如飘雪。当时街市上也偶有绵冰售卖，只是制作粗陋，不像这般精致细密。

    这果子柔嫩，期盼，毫无抵抗，静待采撷……

    何令儿几乎失声，手心微微沁出汗水，不顾周围人惊异眼光呆站着喃喃道：“《淮南子修务训》云‘清，商也；浊，宫也。’清商乐舞极其古老优美，却因前朝不重视，竟然奇异地全部亡佚，现今无人知道，也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舞蹈。传说中前朝有个李郎子，是这古老乐舞的最后一个传人，后来因为战乱，他逃出宫去，流落民间后再无消息，这清乐之歌，也就此阙亡。如今竟然找到了？找到了！”

    赵元霑默坐了一会，缓缓重复：“是啊，她若是看到我今日……”

    何令儿心下忽然一点小火苗闪烁，不禁雀跃：“王爷……要上车说话么？”

    赵元霑点点头。

    何令儿看到这，才想起天气确是有些燥热，心下一甜。赵元霑已将两碗绵冰浇上一大层酪浆，又撒上干果，颜色便变得五彩斑斓，十分引人食欲，将其中一碗递给何令儿。

    何令儿见这木盒既大且厚，上下三层，上面雕花装饰，较之王府规制食盒又厚实宽大许多，不禁被眼前之物吸引，喜悦笑道：“是什么？”

    她不怎么用力便从林夫人四面漏风的口中得知，陈留王母亲原是宫中一位王姓美人，出身不高，不过一个莳花宫女，一次在御花园中侍弄花草误了时辰，却不想被官家遇到一眼看上，后来发觉有孕，便抬举成了美人，倒是得了几分宠爱，只是命薄没过得几年好日子，便暴病身亡。

    随即赵元霑醇厚温和的声音响起：“妹妹当心。”他又伸手过来，扶她坐好。

    船辑飘摇，藕花深处，二人并肩而坐，不过半臂之隔，兰麝芬芳袭人欲醉，欲思无邪亦不可得，何令儿上一世虽与赵元霑成了亲，却从未有亲近越礼之举，这时更身体僵硬，不知如何是好。

    何令儿大气都未曾敢喘一口，听到书肆老板寻到了古谱，急急问道：“你可将那古谱取回来了？”

    赵元霑看何令儿急切中想问却又激动得不知从何问起，遂轻声解释道：“正是此曲，是在西市羊肋胡同上的苏家书肆，老板说祖上与这位李郎子有旧，前几日无意中翻找故纸，发现一本祖先秘藏的古卷，打开一看，竟然是清商古谱。”

    赵元霑的脸并不看她，面上是一种奇异的神色，似是沉浸在什么幻梦中，口中喃喃道：“从前母亲在的时候，常常要我嘴甜些，哄着些人，可我那时还不明白……”

    二人再开口，也只是拣些闲谈说着顽笑，各种风雅掌故，两人谈谈讲讲。直到天边渐渐显出落日金色余晖，船公将小舟划至岸边，二人携手下船。

    何令儿拍掌叫道：“啊，我知道了！我在书中见过，白梅与梅水同煮，原有个雅名叫做‘敲雪煎’。可是樱桃酪与敲雪煎一者甜腻，一者清淡，你却能妙手结合两者之长，当真厉害。时鲜樱桃与白梅，并非同一时节，需从前一年就备新鲜干净的雪水，按时令炮制果酪，再行混合，这是好精致的心思。”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www.hanmeng.me”

    “宫中病。”林夫人轻轻摇头道，“没人说得清楚，你若是日后和陈留王谈起，千万不要多问。”

    何令儿心内有些微微失落，摆手道：“你别大惊小怪，咱们走罢。”又抬头对赵元霑道别。

    赵元霑温声续道：“我去年在封地无聊做的，带了回来，一直未曾给别人尝过。唯有遇到你这样的知音妙人，才不辜负了这敲雪樱桃煎。”

    赵元霑眼波潋滟，含笑换了个话题，恍如刚才的话没说过一般。

    赵元霑温文一笑，得意打开食盒第一层，登时有丝丝白雾腾起，原来是一盘鲜红可爱，甜香扑鼻的酪浆，何令儿瞪大了眼睛，赵元霑取出放在她面前，笑道：“妹妹请看，这是将应季樱桃捣了虚脆，作成花钿般薄，煮以梅水，再加蜜腌渍。www.xinxu.me这酪中特别的清香味道，是加了岭南的白梅肉，一同腌渍后，白梅清甜微带酸味，正好可解樱桃之腻。”

    何令儿惊呼出声，二步向前扑过去扶住他的手问道：“是华夏正声的清商三调？”

    她刚走出几步要登车，忽听后面呼唤，回头一看赵元霑匆匆而来，心内乱跳问道：“何事？”

    赵元霑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不疾不徐取出第二层的一只镶金嵌贝八宝格，其中满置芝麻、松子、胡桃、干葡萄，桑果粒等各色干果，五颜六色，十分好看。

    何令儿复生前对宫闱秘事勾心斗角的杂谈从不放在心上，但此时已不一样。她记得上一世与陈留王成亲，出嫁前林夫人与她教导为妻之道，匆匆提过几句陈留王的身世，她虽当时糊里糊涂一听而过，但复生后心里存了念头，便趁着林夫人上赶着热切来探问之际，也引勾着她再将自己所知倾吐一遍。

    王美人逝去已久，似乎不会与眼前即将发生的刺杀有何关系。一思及此，何令儿心中生起爱怜之意，不敢再提他母妃。她看赵元霑眉心微蹙，语气低沉，忍不住出语安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母妃若是看到你今日的样子，也必定为你欢喜。”

    他突地将她推开，动作失了一贯的温文柔和，竟似有些粗暴，但也只是一瞬。

    突地赵元霑放下冰碗，回手将何令儿拢在怀内。

    男子身子火烫，烧得她也轻轻颤抖起来，她几乎已能感受到夏日薄薄衣衫下赵元霑胸腹结实流畅的线条，男子温热的鼻息侵染在她的发丝，她的耳畔。

    何令儿当时听林夫人这么称赞，故作憧憬接话：“王美人这般人才，若是安康活到今日，看着儿子成材该有多好呵！”

    林夫人欲言又止，何令儿追问：“王美人年纪轻轻，生的什么病？”

    赵元霑点头赞道：“不愧是妹妹，蕙质兰心出身名门，见闻也是广博。”

    其余众人早已回到岸边等得不耐烦了，玉翘疾步冲过来，将一件披风罩在何令儿身上，嘴里埋怨道：“我的好姐姐，这要是着了凉可怎么……”猛然悟醒陈留王正在身侧，赶紧闭住了嘴巴。

    何令儿低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舱中暗香浮动，久久无言，仿佛有股氤氲气息，如夏天蓬勃生长的藤蔓植物弥漫开来，无处不在，笼罩万物。

    赵元霑温言软语一赞，何令儿登时高兴起来，哪个人不觉得自己聪明博闻呢？她心想，今日回去阿娘定要等在清漪园中问东问西，到时这个清雅食方，倒正好告知阿娘，给她闲的时候找些事情做，也省得她每日如鹌鹑一般啄个不停。

    见何令儿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赵元霑赶忙续道：“当时老板说那古谱被他收藏在一个隐秘之所，不在店内，这古谱价值连城，他也

    何令儿欣然：“那可真是我的口福不浅。”见盒中并无杯盘碗勺，有些愣怔，难不成两人便这么捧着一大盘酪浆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