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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内几个侍女婆子见小娘子这般光景,早已吓得脚软。

    “七郎?”

    何令儿状如风中落花,泪光哀哀。

    玉翘不由得紧张,她是小娘子的贴身丫鬟,不容有失。

    玉翘好奇问:“小娘子究竟梦到什么了?”

    年方韶华的娇艳美人脸色煞白,手掩着心口,从榻上如惊兔般弹起。

    她赶紧劝道:“娘子,咱们好端端地在家,府君已经上朝去了。你定是昨夜睡得不好,神思不宁……你又何曾去过什么王府?先缓缓,喝碗安神汤就没事了。”

    众人喧哗又一丝不错的仪式招呼声中,何令儿缓缓抬手,将孔雀翎毛团扇掩映上自己白玉无瑕的面容,隐约露出如莲花瓣般小巧精致的下颚。

    话音未尽,外面已喧闹欢呼起来,街上“陈留王”“莳花七郎”的喊声鼎然沸腾,甚至隔了相府的深墙大院,也能清晰可辨。www.yaxiu.me

    新娘子容颜绝代,新官人英俊温文,两人身份尊贵,门第相称,人人都以为他们会鸾凤和鸣,鹣鲽情深,直到膝下围绕着几个小皇孙白头偕老。

    浓浓的大雾,为这一日的开端覆上了一层恍惚迷茫的色彩,恰如事态走向。

    这本是她在世上最熟悉,最亲切的所在,此刻却完全不认识一般,双眼空洞,掠过眼前雕花精巧各色摆设。室内罗帷香鼎,金碧辉煌,一派富贵安闲景象,她却惊恐如看到了地狱中最血腥的光景。

    汴京百姓没人能掩饰对这场大婚的震撼艳羡,就如同没人能逃开每天清晨自东方玄青城墙上喷薄而出的太阳。

    何令儿呆坐半晌,终于泪凝雨歇,重振精神,挥手让房内众人悉数退下,握住正整理她头发的玉翘手道:“玉翘,我做了个噩梦,格外清晰,好像一年的事都清清楚楚在我眼前!”

    “玉翘?你是玉翘?这是哪里?”

    何令儿缓缓摇头,试图将脑中情形和眼前景况联系起来。

    “我死了吗?我……这是哪儿?我……我在……”

    陪嫁丫鬟蹭过来给她捏肩,悄声问:“嫁了如意郎君,人人羡慕,怎么也见不到你笑一笑?”

    “不是噩梦却是什么!”玉翘打断,“娘子何曾认得什么七郎来。”

    玉翘撇撇嘴,“这是喜梦啊!哭什么?”

    红云笼罩,新房中渐渐弥散开的鲜血,喊叫着捉拿刺客的纷杂声音,被什么东西贯入咽喉,当场气绝身亡的良人……

    “小姑奶奶,平日玩闹也就算了,今天算我求你就少说几句罢,别被夫人和喜娘听了去笑话。”

    这话令人不解,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摸不到半点头绪。

    两个稍晓事的丫鬟抢上来安慰“小娘子是做了噩梦罢,别怕。”

    乌黑如漆的秀发凌乱散落,面色苍白如冬日新雪,一张原本娇美动人的面庞,现在看去简直骇人。

    “那位玉郎君是谁家公子?”

    嫁衣上绣丹朱凤凰凛凛姿仪,灵动欲飞,上面龙凤呈祥的精巧花样深深浅浅何止千万针,高昌供奉御用的金丝银线绣成云纹漫底铺衬,更显出不同凡俗的宠爱与尊贵。

    何令儿从迷茫失措中清醒几分,眼睛中带了神采,怔怔瞪着眼前女子。

    汴京人对这场皇子抱得美人归的动人故事,眼睛放了光,各有揣测高论,谁也难说服谁。

    “我可听说去年也是初春这时节,陈留王奉诏回京,据说才回京第一日,去金明池消遣就遇到了何家女儿,一见倾心。啧啧,想来那何小娘子,肯定是如传说中一般绝顶容颜了,不然怎会呢。”

    玉翘赶紧安慰:“梦中都是反的,梦里危险,正说明将来要无忧无虑,顺遂平安哩!”

    她无聊将手中的孔雀翎毛团扇一扔一扔,抱怨道:“玉翘,你快给我捏捏肩膀,我再这么跟木桩一样坐上半日,怕是真快变成僵硬木头了。”

    “原来小娘子是想着要出阁!”玉翘登时大感兴味,凑近过来。

    玉翘噗嗤一笑,觉得她这话太过荒谬:“昨晚我在你榻前整整值夜一宿,小娘子还能是梦游出去了不成?你可从没去过什么王府。”

    妖艳诡异阴晴不定的光芒,摇曳照耀在一张已经失去生机,面色灰败的死人脸上。

    这样的婚事门第,这样的新娘子与新官人,百年难得一遇,端正惹人艳羡。

    “等了一个时辰,迎亲队伍怎么还不来!我等着看何家小娘子呢!”

    一队车马缓缓行近,队列最前面红衫一骑卓然独立,眉目温润,华色含光。

    有个鲁莽的丫鬟口快:“莫不是陈留王,街市中唤作莳花七郎的?娘子怎会认识他……”被玉翘狠狠剜了一眼,茫然住口。

    有婆子奔出门去喊叫“玉翘姑娘,玉翘姑娘!”

    相府外,长街头。

    何令儿身着黛绿精工云缎嫁衣,正安然坐于房内等候。

    何令儿胸口起伏不定,两眼睁得大大地,不敢置信环视室内。

    而被风暴议论的中心人物,倒是毫不知情。

    …………

    何令儿又陷入回忆,语中满是惊恐:“大婚之夜,我隐约见窗外有人,什么东西飞进来,直接……插入他的咽喉,那鲜血喷的半尺高撒在我一头一脸……”

    玉翘一眼看清榻上人的模样也慌了:“小娘子,你说的什么胡话?是噩梦了?”

    一声同样长长的惨呼,惊醒相府原本平静的早晨。

    “七郎,七郎!你不要死!你快走……”

    街上女眷眼睛直勾勾地,尽数盯死在他身上,低声议论别说凤鸾仪仗,就算是一袭布衣,一顶小轿,以陈留王的才华人物,闹着要嫁的姑娘也必定从内城禁中一路排到城东景德寺去。

    闺阁贵女,梦中呼唤其他男子的名讳,传出去还不定被说成什么样子。

    一名身着碧绿罗衣,打扮较众丫鬟超出几分的清秀姑娘正在廊下打水,“叮咣”一声手中银盆摔在地下,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抢进屋来,没闹清发生了什么,先责问道:“我不过备着给小娘子净面的光景,你们这些不省心的小蹄子,又闹出什么事来!”

    何令儿鸦羽浓密流光鬓发梳成精巧的出阁式样,此刻微向侧处一偏,她蹙眉道:“倒也说不上开不开心,只感觉如流水自然推到了这里……”

    闺房内原本陈设色色精美,花梨案架家具大气疏朗中透着

    那人仿佛周身有一层温润莹然光华,与芸芸众生隔绝开来,不属于凡尘俗世间。

    “呵,你怎么不说陈留王品貌出众,‘莳花七郎’是何等谪仙般的人物,结果刚回京,许多闺秀贵女还没来得及去交游结识,就被何家抢了先,依我看,何家主母指不定算计多久了。”

    “你看你身上干干净净,哪有一丝血迹?”

    一时间屋里闹得沸沸扬扬,忙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谁在那……你别进来,不要,不要……”

    还有一张全无血色,瑟瑟发抖,半隐在角落中的娇容……

    总之这桩婚事表面看来,色色都是人心中能想象最完美的模样。

    宋朝,汴京。www.yaxiu.me

    当朝宰辅的独生千金何令儿,要嫁七皇子陈留王为妃。

    周围丫鬟婆子脸上疑惑之色更浓,有个胆小的几欲哭了出来,眼泪在框中打转,胆怯地打量屋内各色器具摆件。大白日的,莫非是见鬼了不成?

    “嘿,这我可不同意!那何一竿,哦,何宰辅家的门槛怕不是要被踏破哦,多少高门才俊想跟他结亲,要不是何小娘子尚未及笄,家中管教又严,哪里等得到陈留王?依我看,还不知道是谁算计谁更多!”

    更有专职的喜娘队伍出来将手里喜饼和贯钱夹杂着小金银锞子,撒向路两边守望的百姓,掀起阵阵巨浪喝彩与祝福。

    “不是王府送我回来,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相府内,喜房中。

    小娘子平素心思单纯,不谙世事,这次说话倒格外清楚。

    然而,事态石破天惊,其后发展变幻走向急转直下,并非在任何人预料之中。

    何令儿缓缓开口:“我……成亲了。”

    新嫁娘低垂纤长羽睫,自握团扇,在众人搀扶中缓步出房。

    又有人叫“杜管家,杜管家!娘子被梦魇了,快找医官!”

    一声长长的惨呼,响彻王府原本平静的夜空。

    “我……我才不告诉你!”

    何令儿打断玉翘的话急问:“我还活着?是王府将我送回来的么?七……七郎他……他是真的……?”

    “我不是……不是噩梦。”

    玉翘犹豫着,疑惑转头看看身边另几个丫鬟:“娘子说谁?”

    晨起朱雀大街已洒扫得连片屑发丝都无,清水净路,几十里望不到头的御树枝干上缠起了锦缎制的精巧花叶,一派红火灿烂,鞭炮喧天。

    刚才称颂喜梦的话她早已抛在脑后。

    洞房中闪烁的红烛光影,原本是喜庆吉祥之气,却突然变幻如血泪一般鲜红刺目。

    她身子颤抖,如秋日挣扎不肯落下的最后一片枯叶。

    “呸!何家小娘子是咱们当朝宰辅大人的独女,从小教养温雅娴淑,令人钦敬,你还当是你们乡下种地的泥腿子农妇想看就看么!连一个时辰都等不得,还敢痴心妄想!”

    何令儿茫然眼神落在案上一尊博山炉的烟雾上,语声迟滞:“不是!我不仅梦到了和他……成亲,还梦到我们去倚梅苑,梦到我生辰宴上前来赐婚的御使,梦到太后古稀寿宴和之前的马球盛会,梦到我与他相识,纵马游琼林苑金明湖,还梦到我小时候阿耶和阿娘……不对!玉翘!那绝不是梦,不是!那是我的一生,是完完整整,从小到大的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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