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绽粉-相逢犹恐是梦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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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再三赦他无事，赵元霑推辞不过，终于将《汉书》中古人治国平乱的例子举了二三例，简明述其关窍所在，皆是中正之道。

    不知是玉翘，还是马儿通人心意，总之两人行马慢了下来，何令儿伸手掩口，深深呼了几口气，平息激动的心跳。

    花雨中幽幽响起一缕箫声，幽咽凤台，洞吹龙钟。

    官家便留了心，存心考较，问他古今治乱之道，赵元霑诚惶诚恐，真挚道：“通观古今，治乱之道乃国之根本，帝业根基。儿臣上有长兄，胸中韬略可为良辅，儿臣年纪尚幼，不敢妄议。”

    自己一定要对陈留王尽心扶持，惦念爱护，助他自奸人魔爪下生还。

    何令儿心神激荡中隐约意识到，须得立刻凝神静心，不然颤抖心跳，失了血色的面容，只怕马上便将秘密出卖得干干净净。

    他赧然温和一笑，对何令儿行了一礼：“在下专注，不知何时仙子到临，陋音能入仙子耳中，是箫之幸。”

    唯有一点不同，他此时面上多了一丝讶异和探寻。

    她回到自己居住的清漪园，换了衣服休息让众人退下，等到自己独处时，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他是当今官家膝下第七皇子，自加冠时即封陈留王，离了京中去封地不过二载便被召回，圣眷深重。

    虽则貌似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一样的事，可有些东西，就在毫厘之间已经永远改变了。

    微风林下，草木芬芳。今夕何夕，得遇良人。

    眼前由迷茫群绿一晃豁然变为芳菲花海，映衬着碧波微澜，那棵参天梨树洒下漫天溶溶花雨。

    一个韶龄大家闺秀，见到一位清俊少年郎，本不该是这个反应。

    何令儿抬眼望向深密清幽的林子，娇呼：“哎，慢些慢些，我……我心慌。”

    他不多说一个字，也不问何令儿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只是等着。

    池畔一棵极古的梨树，几人合抱，高逾三层楼阁。

    彼时彼景，正如此时此景。

    据说官家当时未曾表态，离开后对身边人只淡淡说了一句“少年见识，未必多么高明，不过这份清正善悯之气，倒是难得。”被身边人传了出来，后来官家又重赏了资善堂上上下下官员僚属们。

    自此后，各人看待这位七皇子自然不同。

    何令儿回到府中，几乎已近天黑。

    她的阿耶何晟也称赞过赵元霑，说以他的才华，生于官宦之家则必出将入相，生于草野寒门也必为一方名士，至于身为龙裔……阿耶并未往下说，不说，她心中也是明白的。

    何令儿寻个由头和他搭话闲聊了几句，伺机问道：“杜叔，你还记得我五岁那年，爬到后院太湖石上，下不来急得哇哇哭闹，是你几步上去把我救下来的么？”

    何令儿心神轻快，马上便感到这一日的奔波疲累如浪潮袭上来，闭上眼睛，即刻进入了黑甜梦乡。

    回想今日，赵元霑一无所知，但仍一样丰神俊雅，言谈令人如沐春风，她心中不禁想，这样也好。

    现下她反而生出一种别样的冷静，又或是彻底麻木。

    何令儿想，上一世自己混沌懵懂，直到成亲似乎也未觉得陈留王如何，只知他待自己十分有情，倒是现下，想着会不会再与他重逢，心内不自禁狂跳了几下。www.yuxian.me

    一对璧人，仿佛前生就已结识，瞬间便熟稔起来言笑晏晏。

    话语在唇间斟酌再三，何令儿装作浑不在意问道：“之前有位王孙公子，几次送了贵重礼物来，我都让你回绝了，还跟你交代婉转些

    一瞬即逝，并未明显流露，可何令儿对他熟悉，还是敏锐注意到了。

    何令儿也听过些死而复生的戏本子，明白这必然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见那好人命不该绝，给他再次为人的机会。至于戏里那救人性命的大英雄，说不定便落在自己头上，不然岂不是辜负了重生的机缘？

    母亲说过，夫为妻……什么来着……哦，夫为妻纲。

    那二女等得心焦，早约着想出百十种花样来罚何令儿，却在见到陈留王的惊诧中不复提起。

    或许更好。

    何令儿恍惚如在梦中，撒了缰绳，任马儿缓步向落英缤纷处去。www.biyu.me

    何令儿身子如遭雷震，整个人泥塑木雕一般，无法动弹。

    杜衡点头：“自然记得。”

    陈留王赵元霑，此刻衣着样貌，仪态神采，与前一世分毫不差。

    曲声如泣如诉，如思如慕，婉转动人，似乎在倾诉吹箫之人的感怀情思，又似乎在邀请知心者前来相会。

    既然那人注定是自己夫君，自己该如何？

    就当是做了一场重生的大梦罢，自己反正已经知道前路，只要大婚当夜提醒赵元霑注意王府守卫，莫要放半个刺客须尾进来，不就妥当了。

    他们的故事，怎么可能还是一样的呢。

    但她最后压住心中巨海惊涛，只张了张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必定是如此了！

    穿过一片密林，马蹄哒哒溅起落花芬芳，春日里潮湿生长的草木清香笼罩身侧，突然密林豁然开阔，已能远远望见金明池畔碧蓝水波轻荡。

    遥遥清幽婉转箫声愈近，马蹄哒哒给乐声加了不和谐的扰动，箫声骤然停歇。

    遮天蔽日漫天漫树的梨花盛放，如冬日晴雪簌簌而落，绝美风景，震撼人心。

    汴京百姓都说，赵家七郎‘潘宋为姿，松竹为神’，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他又极爱莳花弄草，王府中养了无数外面轻易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他还时常抽时间亲自打理，故而外界又称他‘莳花七郎’。

    她那时胸无城府，天真热忱，与他相遇也只是单纯应礼，一切顺理成章如流水。

    一瞬间何令儿有千万句话想说出口。

    树后人似乎惊觉她的到来，缓步而出。

    她听过传说，赵元霑年少聪慧，潜心进学，连宫中资善堂的学官们都对他交口称赞。他束发那年，官家心血来潮，闲来去资善堂看看诸皇子，却不知当日学官提前散了习课，其他皇子各有安排，却只有他还留下来习读《汉书》。

    这话的每一个字，也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男子眉目清润温和，俊逸如谪仙，莹然光华令人见之忘俗。

    就算那是御赐大婚的良人，本应举案齐眉的郎君，他们现在也该是初次见面！

    她眼神期盼中又带着闪躲，望向参天巨木。

    玉翘纵马在前气喘吁吁：“小娘子，快来啊！前面那一片花海，好漂亮呢！”

    第二日，她抖擞精神，特意在府内溜达，与杜衡杜管家来了个‘偶遇’。

    碧水清波上有晴天共一色，映衬着无数洁白梨花花瓣随风飘下，树下男子身着一袭浅月白素水纹锦衣，只以水蓝滚了领袖口，除了一条白玉束腰外，再无任何装饰，手中一管长箫垂下。

    杜衡面无表情：“记得。”

    短短十二个时辰之内，她先是行了大婚礼数，洞房花烛，又遭遇暗中刺客杀死夫郎，直到惊惶醒来，出门应酬，与陈留王重逢……这一切的一切发生，在她的时空中连一日都不到，诡秘之事接踵而来，一件件砸向她头脸，将她的天真与混沌打得鼻青脸肿，伤痛重创，荒谬难言。

    何令儿觉得自己既幸运，又不幸。

    何令儿跟上，突然“噫”地一声惊叹，呆立当场。

    如此完美的公子王孙，不知成了多少汴京闺秀的梦中良人，却对她一见倾心……

    她从牙牙学语长到亭亭玉立，再看杜管家，还是那张方正脸庞，瘦消精干，好像倒反而年轻了几岁。身上永远一件不新不旧，毫不起眼的褐袍，脸上永远一副既严肃，又苦相的表情，看去不像是一国宰辅相府的管家，倒更像个从事农事劳碌的勤谨辛苦人。

    何令儿暗叹，好歹十余年的相府闺阁教养，自己硬生生地憋住了嘴巴。

    待二人从林中纵马出来，到湖边寻到瑾华郡主和郑姣时，早已较原本约定晚了半个时辰，何令儿更将采花受罚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回想自己上一世对赵元霑所存其实不多的记忆。

    这一刻，何令儿突然心中一跳，隐隐察觉了一件事情。

    平日父母礼官规训和上一世的回复，何令儿不假思索，身体如操线木偶般回了一礼：“得闻君子雅乐，小女之幸，这皇家别苑人迹罕至，不知使君何人？”

    她打小常见杜管家，这么多年了，她也说不清楚杜管家究竟多大年纪，只记得从小看他眉间嘴角那几条如刀刻一般的纹理，十几年过去了，既没有少一根，也没有多一根。

    她想说你居然死而复生，真是太好了，又想说今日重逢，她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还想说你可知道我见你被害，几乎惊死过去，想说我遇到这些迷惘疑惑不解的重生之事实在烦恼，不知如何着手……

    何令儿又问：“前两年郡主送节礼，那匹白玉狮子骢指名给我的时候，我爱逾性命，一整天看着它，亲自喂食喂水，晚上也想住在马厩里，是你把我劝了回去，自己守了马儿一晚上，你还记得这事么？”

    小路横纵贯通，四下寂寂无人，向四面望去都是一模一样的密林高树，按理说难以辨认，可此时一草一木，在何令儿眼中却是无比熟悉。

    她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她。

    赵元霑谈笑自然，众人见过礼后摒去仆从一同登船游湖，清风徐徐中伴着几个如花少女的娇笑声，激得水面涟漪不断。

    两人策马而行，叶片沙沙，马蹄落在嫩草初生的土地，有着沉闷的回荡，每一步仿佛落在何令儿心上。

    后来便是赵元霑年岁渐长，才名传遍京中。他上孝君父兄长，外结交大儒名士，待人从无骄矜之态，谦逊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