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临至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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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路上，楚留香见无花刻意隐瞒身份，便也不点破。因为他发现，这个佛门名士，似乎比外界传言的要有趣许多。

    这镶金戴玉的玳瑁盒，如果他猜得没错，应该是属于王族才能拥有的贡品吧……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无花坐在马车里，偶尔掀开车帘，便能看见那些迷失了方向、因为缺水力竭而倒在沙漠上的遥远身影，听见他们濒死时发出的微弱求救声。

    他真不觉得长孙红这是玩笑话。他虽两辈子都没去过沙漠，却也知道其中凶险。

    似乎是明白未尽之言是何意思，长孙红语气淡淡地打断了他：“有一种人，你若是救了他，他只会反咬一口，杀了你，再抢了你的水与食物，最后骑着你的骆驼扬长而去……”

    无花心道，这大概就是石观音座下的弟子长孙红吧。

    要在沙漠中停下去救一个陌生人，风险实在太大。你不知道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无花细细打量了车内，这才发现，不仅手上这个物件珍贵，就连他坐着的这张软榻，和上面铺着的凉席锦垫也不是俗物。

    无花却没有多少心思去欣赏这样壮阔的美景。

    无花始终相信，生命是无价的。不能因为一个人还能活多久，有没有用去衡量他的价值，判断他该不该救。

    就比如，他会因为觉得素斋价格太贵，而去和掌柜的理论砍价。路上遇到可爱的猫儿，也会上去挠挠它们的下巴，抱着它们叫“小乖乖”。

    下午的太阳烤得人头晕目眩，热气从沙子里蒸腾而出。入目皆是单调的土黄色、灼热的土黄色。一阵阵热浪打在脸上，热得直教人恨不得把衣衫都脱光了才好。

    沙漠上空无一人，万籁俱寂，空气都热得像是凝固了一般。

    “在沙漠上，每天都会遇到上百个垂死之人的……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只有心足够狠，才有机会活下去。”长孙红突然凑到无花身边，那张惯常灵动带笑的脸，此刻却是面无表情。

    前半段路程，为了赶时间，无花和长孙红都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了骑马，直到进入荒漠地区。

    无花就当自己是有幸旅游了一段丝绸之路，虽然他们根本没什么时间和心情好好欣赏就是了。

    你说他圣母也好，愚蠢也

    优美逶迤的沙丘就像是大海掀动的波澜，蜿蜒起伏、连绵不绝。迎风面沙坡似水，背风面流沙如泻。每一道沟壑都宛如大自然鬼斧神工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千姿百态。

    只是无花心里清楚，其他在沙漠中行进的人，怕是没有这样的好命了。

    无花跟着长孙红行至城外，就见到了远处那一长列的队伍。队伍中间有马，有马车，还有七八匹骆驼。

    无花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戴上易容的面具，他反而活得更轻松自在了。

    无花知道长孙红说得有道理。

    这就是有钱人吗……

    她说着话，拉过无花的袖子，一把把人拽到软榻上坐下，从车壁的暗格里拿出来几个装着冰坨子的小盒子，塞到无花手里。

    这些他都很清楚，但他就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他面前。

    不一会儿，少女娇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躲我这么远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

    无花看着掌心凉凉的东西，忍不住暗暗咋舌。

    长孙红面上依然带着笑，可说出来的内容却是让人笑不出来：“你可知道，在沙漠里，每天最少也要死上百十来个人的。你若是怕了，现在便可以回去。”

    沙海茫茫千里，广袤无边。

    无花想着长孙红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和他一个成年男性独处一间不太合适。于是就打算和那车夫一起在外面坐着。

    但是很快，无花就笑不出来了。

    这里的景色无疑是奇异而罕见的。没有去过沙漠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景象。

    隔天一早，无花和楚留香便到了目的地。www.chunchou.me

    无花捧着缓解热意的小盒，口里刚惬意地叹息了一声，就见长孙红又从榻下的抽屉里摸出来一瓶竹叶青。

    还有一些人，连呼喊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已被流沙吞噬。

    “你才几岁就晓得喝酒了？”无花挑了挑眉，仗着身高优势轻松地躲避长孙红欲来抢夺的双手。

    “你一个和尚凭什么管我！你又喝不了，放着也是浪费。快还给我！”少女的嗓音因为急切越发明亮，像是鸟雀般婉转清脆。

    庆幸于自己能够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不费力地活着。悲哀于生命在自然之力、天地之威面前的弱小无力。

    无花看着少女的笑颜，无奈地叹了口气：“母亲之命，莫敢不从。此行纵是刀山火海，也是非去不可了。既然是长孙姑娘带路，我自然是信你的，命也在你手上。”

    “请问姑娘如何称呼？还有，我们何时动身，怎样去往母亲那边？”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无花轻咳一声，打断了少女灼人的视线。

    “我们……”无花喉间发涩，欲言又止。

    他也知道资源是有限的，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人。而且就算救了一个，那个人可能也活不了多久。

    少时，就听得一阵婉转如黄莺出谷的娇媚嗓音，自竹帘后传了出来：“你就是那妙僧无花？”

    长孙红这句话一下子就让无花想到了，一些前世看过的影视作品和小说。想起了那些，在大海上漂泊、从末世中挣扎、在孤岛上求生、在各种恶劣环境下谋求生存的人。

    依着石观音信中所说，无花在小二的带领下，进到了楼上的一个雅间里，边喝茶边等待那个负责和他接头的人。

    这一行队伍马和骆驼虽有不少，但人却只有三个，一个是马车的车夫，另外两个则是专门管理牲口的汉子。www.cuiya.me

    “怎么危险了！你又不会对我做什么！”长孙红怕那酒瓶掉下来摔碎，也不再和无花争抢，只气哼哼地扭过身去，暗暗发誓不再理他。

    少女见了他的面容，娇声笑道：“真是唇红齿白的好相貌。难怪师父喊我来接你哩。”

    “沙漠不比中原，水源实在稀缺，环境也实在恶劣。没有到过沙漠的人，永远不会了解沙漠有多么可怕。”

    无花见此，不禁哑然失笑。

    可无花知道，这只是一时的炎热。沙漠中温差很大，太阳一下山，气温就会急剧下降，无需片刻，便会冷到似能冻僵体内血液。

    “我叫长孙红，算是你师妹哩。你叫我红儿或者长孙红都行。”长孙红眼波流转，用纤手缠着自己的发辫，娇笑道：“你若是准备好了，就只管跟我来吧。出关事宜我早已处理妥当，东西都备齐了。”

    这小丫头看着成熟，终究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这小辣椒一样的脾气，倒是和小璃一模一样……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狡黠地喃喃道：“无眉姊姊可没我这般好的运气。下回定要和她显摆显摆……”

    无花和楚留香分别后，先是去把雪衣找地方寄放了，然后就去了飘香楼。

    但他又实在耐不住烈日烘烤，便坐在紧紧挨着车帘的那一小块地方，离长孙红隔了足有好几米。

    长孙红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突地格格笑了起来：“你这和尚，好生胆小！我逗你玩儿的！”

    那些人面临的敌人，除了大自然，往往还有自己的同类。

    人在沙漠中，别说是辨别方向了，就连地形都是变化莫测，沙丘和平地的转换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兰州可以说是西北财富集中之所在，也是无花此行出关的必经之地。而飘香楼则是兰州城最大的酒楼，更是石观音在西北的主要据点之一。

    进了兰州城，也就意味着二人此次同行即将结束。楚留香不禁感慨，时间也过得太快了些。若是日后得闲，他定要缠着无花好生陪他喝上一杯……

    石观音这是已经当上龟兹国王妃了？

    无花一时不知是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无花瞧了队伍一眼，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听你的。长孙姑娘常年跟着母亲，想必在沙漠生活的经历要比我多上许多。”

    怕对方不相信，无花干脆地摘了假发、扯了面具，起身对着那豆蔻年华的少女竖掌一礼：“贫僧正是无花。”

    只见一个明眸善睐的红衣少女，已盈盈走了进来。她头上梳着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随着身形移动荡来荡去。

    就算有被恩将仇报的一天，他也希望善能走在恶的前面。

    他们先是经过张掖、酒泉、敦煌，然后从玉门关出关，一路向西直奔戈壁。

    “沙漠里骆驼必不可少。用来驮水和干粮、安营的用品寝具，以及一些杂七杂八随时有用的东西……你看看还需要检视什么吗？”长孙红领着无花往队伍那里走去，边走边介绍。

    “不行！女孩子在外面喝酒太危险了！”无花一只手抵着长孙红的肩膀，另一只手把酒瓶子举得高高的，甚至还转了转瓶身，就是不给她机会。

    “喂！你这人怎恁不讲道理！这是我的酒！”到嘴边的酒飞了，长孙红气得直跺脚，娇声叱道。

    他和长孙红赶紧进了马车，车厢里有一张软榻，上面铺了上好的凉席和锦垫。

    石观音的队伍，自然不可能出问题。而以无花和长孙红的武功，即便是路上遭遇歹人，也是没有什么威胁的。与其担心他们，倒不如担心拦路者的性命。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在生存条件不受威胁的情况下，人才能算是人，也才能去考虑其他需求。而一旦处于极端环境，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人性上。

    无花闻言，不由得苦笑。

    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抬起手就要往嘴里灌，却被无花一把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