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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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疏怀：“前段时间我在山匪手上救下来的人。”

    江澜转身，手无意识捏紧了肩上的竹条。

    江澜：“我师傅医术不错，我还未入门。”

    被指的小姑娘愣愣抬起头，不过十一二的年纪，营养不良面色惨白，却也能看出美人影子。

    迟疑一下，江澜动手挖起脚下的雪来，老骗子看着她动作，想到什么，神色复杂没有阻止她。

    老人摇了摇头，不是啊。

    “奇哉怪哉，怎会下这么大的雪？”老骗子喃喃自语，说着掐指算了起来，边算边摇头。

    这种好心情仅仅持续到进城。城内越来越乱了，越来越多的灾民涌进城内，试图在城内求条活路，可城就这么大，大多数人找不到活计，没有栖身之地，不少人活不下去了，卖儿卖女卖妻子，或在城内抢劫盗窃，发生了不少触目惊心的命案。不只逃难而来的人，城中原先民众也生活艰难，今年粮食歉收，城中粮食不多，米价节节高涨，再涨下去，他们连米都吃不起了。

    江澜怔怔地望着这强烈的视觉冲击，喉间仿佛堵了一团棉花。

    江澜爬了起来，哆嗦着拍掉身上的雪，目光落在了脚下的雪地里，有什么东西绊了她一下？

    雪花还在落，虽然已小了不少。江澜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它晶莹剔透，纯洁无暇；它不谙世事，无忧无愁。

    年轻人分了个眼神给刚进来的两人，眼中掠过惊讶，只向他们点头示意。江澜也没有耽搁，老骗子做主力，她打下手，顺带复习知识。从旁人交谈中，江澜知道了，那个年轻人果然是左家三公子左疏怀。

    江澜停下脚步，前面整整一条街，全是沿街跪着的人，他们头插稻草，或卖儿卖女，或自卖其身。有人骑着高头大马慢悠悠行过，黑马被养得皮毛油量，金作马鞍玉为镫，纨绔公子眉眼风流，望向沿街的奴隶们目露嫌恶。

    小姑娘睁大眼睛，惶恐不已，眼泪扑簌簌掉落，她死死攥着阿爹的袖子，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浮木：“阿爹、阿爹……”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反复喊着阿爹。

    江澜一边熬药，一边陷入沉思，她总觉得左疏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江澜瞬间想起了那个年轻人，是他？

    江澜扯了扯嘴角，勉强跟上老骗子。路过尸体时，她没忍住侧头看了一眼。他紧紧蜷缩成一团，好似尽量缩紧一点就能得到更多温暖，衣不蔽体，裸露在外的皮肤成片成片青紫，几乎不像人类皮肤，那张脸上贴着一张黄符，黄符遮住了尸体表情。江澜忍不住去想，那张脸上是什么表情？是毫无知觉的安详，还是怨毒的憎恨？

    叹了口气，老骗子推开尸体身上所有雪，看了一眼，尸体衣衫褴褛，他一眼看出他生前是个乞丐。老骗子掏出一张符纸贴上尸体额头，朝江澜招招手：“走吧。”

    老骗子招呼她：“徒儿该走了！”

    老骗子低声喊她：“徒儿，拿东西，堵上门。”

    纨绔公子勒马，金丝缠就白玉点缀的马鞭斜斜指向一个方向：“你，抬起头来！”

    来到城外，师徒二人意外发现已经有人组织了人手清理积雪、掩埋尸体。上前一问，是左家三公子左疏怀。

    豪门富户终于开仓施粥了，江澜见到了不少施粥摊子，皆排起了长队，队伍中有不少原先是城中人家，一夜过去，也是家破人亡，积蓄被抢劫一空，只能靠富户施舍的救济粮度日。这一夜□□，达官显贵并没有伤筋动骨，他们养了一大批护卫，最惨的是这些城中平民。

    江澜和老骗子被领到刚搭起来的棚子里，刚进去就见到那个年轻人站在棚子里，正侧耳听人说什么，比起战山匪时的从容不迫，此时他面沉如水，脸色算不上好看。

    最后左疏怀搀着一位年老体迈的老人上前，老人念了一段讣告词，几张黄符从他手中飘落，落在尸坑中。一捧黄土被铲起，洒在尸骨上。一张又一张脸被覆盖，最后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是这次，老骗子一语成谶。几日后一个平静的深夜，大雪不谙人间疾苦，纷纷扬扬奔赴世间。

    在军队暴力镇压下，乱象稍平，但这种平静只是表象罢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天色又慢慢阴沉了下去，江澜担心又要下雪。千万、千万不要再下雪，岐山形势已不绝如缕，若再来一场雪，只怕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彻底生乱！

    雪终于停了，江澜背着竹篓，跟着老骗子深一脚浅一脚，趟着积雪前行，她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整个人直接埋进了雪里。老骗子赶忙将她拉起来。

    老骗子听罢，道：“徒儿，我们得往城外走一趟，尸体太多恐生变啊。”

    踏出那一步，世界好像一瞬间变幻，无数细微的啜泣、抽噎声传入耳。

    老人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他似乎听到了耳熟的声音，问了左疏怀一句：“那边是谁？”

    雪又怎会懂人间疾苦？

    几天后，尸体终于清理干净，堆积如山，左疏怀命人挖了个大坑，所有尸身一同填了进去。

    左疏怀的人给师徒二人送来了报酬，老骗子毫无负担收了，并分了江澜一点，江澜接过碎银，心情稍微好了点。

    那人面露喜色：“是大夫就行，那边很多吊着一口气的人等着救命呢。www.zuiyue.me清理尸身这种事咋们有把子力气的就能干。”

    路过一串排得长长的队伍，江澜看到了左家标志，是左家在施粥。说来可笑，整个岐山城的世家好像一夜之间隐身了，除了左家竟无一家关心民众生死，关心死太多人会不会生疫病。而官府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竟没有丝毫动静。

    一夜大雪，又冻死了不少人。夜半，不堪忍受的人冲入城中百姓家、店铺、富户、甚至府衙中！

    江澜心惊不已，跟着老骗子推东西压住门。不一会儿客栈楼下喧哗打砸声越来越大，她听见掌柜激动地喊着什么，很快声音便戛然而止。她心中一冷，掌柜恐怕凶多吉少了。

    大雪已经下了许多天，却还在下。雪花纷纷扬扬压下来，天色阴沉，江澜从窗户望下去，街道上已铺了一层没过小腿的厚雪，不见人影。老骗子也走了过来，望着街道上的雪，面色凝重。

    江澜被惊醒。爬起来一看，街上火光冲天，喊打声不绝。

    江澜头一次没有抗拒，接过符纸，跟老骗子一起处理后事。大概，求个心理作用也好。

    天亮了，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民乱被镇压，江澜小心推开门，见外面没了暴徒身影，师徒二人终于出来了。隔壁房的住客死了，是被钝器击打头部致死，他眼睛大睁，面容扭曲倒在血泊中，江澜匆匆扫了眼他透着怨恨不甘的眼睛，不敢再看，匆匆收回视线。老骗子上前给他贴了道符，然后递给她一叠符纸，示意她帮忙。客栈中死去的何止这一人。

    雪停后，死寂的岐山城好像稍微活过来了一点。师徒二人补充了些消耗品，出去铺子时，忽然发现街上多了很多衣衫单薄的人，一问才知是城外村中的人。南方百年不见遭一次雪灾，很多村中百姓房子被雪压塌了，无家可归，只好往城中来谋求生计。夜半城门不开，流离失所的人群蜷缩在城门外，一夜过去不知冻死了多少。

    江澜扯了扯嘴角。这里埋的是谁的爹娘，谁的孩子，谁心心念念的人呢？

    老骗子看出了她的担忧，只叹息道：“雪还有下啊。”

    江澜和大家一同站在大坑边，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心中好像压了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此后几日师徒二人来往于城内城外，在救人过程中，江澜的医术进步不少，老骗子欣慰地很，一个劲撺掇她努力修习玄术，待玄术小成就能以玄术入医，那是个质变！江澜照样左耳进右耳出，不理他。

    纨绔子语气轻浮：“太瘦了，养一养应该不错。”说着一抬下巴，侍从利落上前要买下她。

    贴上符纸，她转身深吸一口气，老骗子站在门口等她，天光朦胧，师傅的目光却很包容。江澜终于鼓起勇气走向门外。

    江澜抿唇不说话，老骗子算命不准，不算数。

    阿爹却不理她，乐颠颠地想要甩开她攥着袖子的手，上去接钱，但她攥得太紧了

    一只手推开窗户，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争先恐后往屋内飘，寒意渐渐侵蚀屋内温暖。www.qingxi.me江澜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袄子，太冷了。

    没多想，江澜问有什么他们可以帮忙的。

    师徒二人坐着等到天将明，府衙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江澜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是府衙出动军队了！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开始上楼，她听到了隔壁住客的惊呼，下一刻，他们的门也被撞响，江澜和老骗子压着门，幸好他们警觉，先在门后压了不少东西。暴徒们没能砸开，很快放弃了这个房间，脚步声呼喝着远去，江澜出了身冷汗。

    那人看了师徒二人背着的背篓，想到什么：“你们是大夫吗？”

    挖着挖着，江澜终于碰到了那个东西，冰冷僵硬，江澜扫开上面的最后一层雪，目光落在那东西真容上，瞳孔骤缩！下一秒，她如触电般甩开那东西，惊惶地连退几步，颤抖地喊：“师、师傅，人，是人……”

    江澜帮倒在柜台上的掌柜合上眼，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袋子，那是他的钱袋，掌柜爱财又有点贪小便宜，平常钱袋栓裤腰上半步不离身，偶有人跟他擦肩而过，他都要警惕回头去看，再摸摸钱袋子，确定安好就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如今他的钱袋还在，钱却没了，江澜看了眼地上，一枚铜板卡在桌脚边，只露出一点点踪迹。她将铜板捡了起来，铜板上还有早已干涸的血迹，她沉默着将铜板放回掌柜手中。

    江澜也觉得奇怪，南齐顾名思义，整个国境都在偏南方，按照纬度来说，和江澜待了九年的江宁差不多，江宁从未下过如此大的雪，不知是仅有岐山这么大，还是整个南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