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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洵安双手颤抖,牙龈紧咬,“第一件事,梦是我的,你给本王滚出去!”烈火从他手中迸发出来,瞬间席卷黑暗。

    面前的黎川,面染薄红,眼角更甚,眸子里含混不清的氤氲水汽。薄烟似的层层里衣,被她自己扯得乱七八糟。

    又是那样一双眼,他恨死了那双眼,恨死了那样死气沉沉的,略带些悲悯的眼神。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黎川在风中的那句思念忽然飞进他脑子里,原来……原来就连这一句他以为的告白,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原来黎川精心照料的从来不是他,而是别人。

    黎川将书本合上,抬头来,一双眼淡无喜悲地看向他,“你还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尽量满足你。”

    “你怎知我不爱?你又怎知我做不好王?我为了那一日,在那种鬼地方昏天黑地地熬了十年!十年!”

    她立刻找了借口,“投机取巧,别有用心,并非真爱民。”可她其实也说服不了自己。

    大战将至的那一晚,萧洵安很想饮酒,他想他至少醉卧沙场,后人议时或许会说,“他若不是醉了,定然得胜。”

    她只不过要的不是他……

    “何不让我在十年前就死?耗我十年,究竟何用?”

    “弃苍生不顾,如何做帝王?”黎川低下眼皮,又翻开那本书。即使她知道,萧洵安是一个好君王,可她也没别的借口可找了,“说吧,一个立刻能办的

    他眼眶灼热,视线模糊。但他此刻站在城楼上,那么多的将士为他驻守在这里,他仰天希望风能带走他的眼泪。

    城楼上的风很大,吹得黎川乌黑的发丝胡乱飞扬,萧洵安想从她神色当中找到一些不舍,可最终,自己的心乱了。

    “黎川,你来了。”萧洵安一身轻甲朝她走来,“近来顾不上你,有什么需要告诉管事,无事可去汤泉转转。”

    “这是你前世记忆,你是最后一世了。”老顾的声音,在混沌黑暗里震耳欲聋。

    城外守兵佯退,然而城中将士已然集结,布置防卫,等候会师。

    他睁开眼,他曾经不知道自己的梦境究竟是何物,他以为是与黎川相处,将南承宫主神视为情敌而生的虚幻之景。

    他不知道老顾在哪,那便烧遍整个识海。

    本以为那些带着咒术的片段,是老顾为助他修行编纂的产物。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可萧洵安不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登仙阁的册子上,即使旁人错算了,宿机也不会犯错。

    因为宿机也知道,只有萧洵安死了,南承宫真正的主神才能归位。

    这一解,战报便送至案头——禹蚩军队已然压境。

    这一望,胸中更是兵荒马乱。他蓦地闭上眼,“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万变犹定……”他心中又是一惊,他念不出了!他竟背不出下一句!

    黎川愣了一下,他知道了,或许是树精的手段,可那老树精为什么这样做呢?

    他以为自己会难眠,早早躺在卧榻上。这一躺,便陷入黑沉的梦境。

    黎川站在城楼上,整个城池静悄悄的,大道上除了巡防士兵,只零星几个路人。都是大包小包,朝家里置备粮食。

    接下来的时日,黎川一如既往守在他身侧,仿佛是为一座危城,守最后一班岗。

    “她怕我动你,你有差池,文烁君就醒不来了。”

    黎川愣了一刻,她看着那张与文烁君不尽相同却重合在一起的脸,仿佛是告别,又好像是迎接,她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原来都不是。

    “……”萧洵安一时无言,他将她换下来,他就可以逃走,他要救万民,便得舍得下一部分人的生死。

    终于,他开口,“士死国,不足悲。”

    他扯开酒坛,猛的灌下去。他尝不到酒香,只是想压住胸中的燥渴。

    萧洵安忽然想起他曾经问过黎川,“若有一日是我的死期,你可会提前告知我小心?”

    可他面对满桌的陈酿,终于还是克制了,即使败绩,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将士,有一个醉酒的主帅。

    沉默,萧洵安答不上来。

    这比上一次的焚身要猛烈得多,是旁人多少年的修行才能达到的境界,老顾不可置信,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文烁君!”

    “你只是为了复仇,我不可能放任这样的你去做帝王,于黎民无益。”黎川平静道。

    “不久后,你会死于战场上一支不知从哪来的乱羽。”

    “洵安……”黎川猛的抓住他的衣襟往下扯,炽热的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萧洵安事务虽忙,但语气淡然。他常年征战,倒也习惯了大战将至的紧迫感。

    “这次的局势,免不了主将下场。”

    见黎川没回应,萧洵安又说,“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这次定将禹蚩军主力一举拿下。战线推回,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萧洵安早已预料到的,在他将大军调来围城时,他就料到禹蚩军会趁虚而入。

    “好,一人不可代黎民,那我换一个,汾城可还有旱灾?”黎川的语气没变过,却一句比一句更用力地刺在萧洵安的心上,他不关心,他甚至希望那个折磨他十年,知晓他不堪过往的汾城永不下雨,就此凋零。这是他心中的恶念,在塞北这几年他都快忘了这样的恶念。

    “我却还想着养精蓄锐,班师南下,一路攻至皇城,我还想着想完成父亲未完心愿,想着,接母亲回家……”萧洵安继续控诉着,仿佛这一切无法完成都是黎川的错。

    “你可是要上战场?”

    “无耻。”萧洵安心中骂道。可他支配不了自己的躯体,不,应该说是文烁君的躯体。

    “洵安……”黎川从一个洞穴温泉中醒来。

    “你……可有什么愿望?”黎川直视他的眼睛,眼里是毫无掩饰的悲悯。

    他那么多次想要靠近的人,拒他千里。

    黎川知道了老顾给他的许诺,若能登仙,命途将改。

    他又想起黎川那句深情缱绻的话语,却原来,不是说给他听的。

    “你这样的勇将,死于乱箭,合理吗?这不合理,可这是天定的。”

    但……

    “你是文烁君魂灵下凡的转世,你死之后,魂归本体,云阳君的爱人,就回来了。”

    “多可笑,你以为云阳君对你有所不同,是钦慕你?可你连名字都是文烁君的,哪有什么是你的?”

    “我要什么?你不明白吗?我要攻城夺位,替父母报仇!”他凶狠地,逼迫地,威胁地喊道。“我还要你……”这句他没说出口。

    破碎杂乱的句子,在他脑中飘飞,他感觉头痛欲裂。

    所有一切的温柔,原来都另有他因。

    萧洵安脑子嗡嗡鸣响,一瞬地懵然之后,他一把握住了黎川的肩,压着已然有些哑的声音,“黎川!镇定!念清心诀!快!”他语气无比坚决,内心却地动山摇。

    她看见一棵梧桐树,枝干上冒了新芽,春天终于来了。

    “她来,是要送你去死。”

    “你怎知我就不能救黎民?难道不是你我救了思源城的百姓?你不是说自我来了,塞北十二城多添了许多福泽?”

    “洵安!好痛!”一口鲜血吐在他手心,黎川昏死在他怀里。他很慌乱,想做什么,却无法支配自己的双手。

    “你恼我有何用?你若有本事,便将你的抢来。”

    这必定是场艰难的仗,但城内的损耗比他料想的要好很多,故而他也更有几分把握。

    萧洵安怒喝,“名字是我的,我父亲起给我的,命是我的,黎川亦是我的!”

    当即传出消息,城内疫情惨重,唱得一出空城计。转头往朝中递折,请求支援;并书信最近的五羊郡郡守求援。

    半月过去,城内疫情局势渐朗,萧洵安终于开口解了封城令。www.wuyoushuyuan.com

    黎川亲眼见证,他的确将百姓照料的很好,这就好像是某个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个国家快要灭亡了,反而出现了一个好像能够救国的英雄。

    “我寄生于你,全因你是神明之魄。”

    萧洵安未曾想过黎川会如此回应,如若是常时,他定然欣喜若狂。在此刻,在他将死的时候,终于得到这样一句回应,只觉得可悲。

    “放屁!本王是镇北王,老子是萧,洵,安!”烈火熊熊通天燃烧,只听得呼呼的火舌噬空之声。

    等的就是兵临城下,一举击杀。

    “嘣”一声,听雨轩的门被踹开了。黎川正坐在烧暖的塌上,凭一方矮几翻着一本野史旧书。

    萧洵安倚着门框,说道,“我何德何能劳驾龙王殿下跑这一趟送我去死啊!”说完,壶底对天,清酒从脖颈顺着喉头滚动湿透了前襟。

    “你是神,你不知道,人生又有几个十年?我在那里不男不女,不人不鬼,到头来你要我死!”

    思源城还没从瘟疫的苦难中清醒过来,再一次落入了战前的恐慌。

    “你的命,不是我定的,你所受的苦,也并非为我。”黎川直视他,眼中的古井未因他的狰狞有丝毫更改,“你说你爱民,那么请问,被你顶替的少女,如今怎样了?”

    他面前清冷无欲的黎川,原来……

    “就连你对云阳君那可怜的单相思,都是文烁君魂里带的。”

    “你可会想念我?”

    可是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没人能够阻止一个腐坏国家的灭亡,没人能够逆转天命。

    这不是他的声音,亦不是他的做派。这是……文烁君。

    他转过头,看向刚发芽的那棵梧桐,“即使修出了丹元,也改变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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