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云桑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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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王甚好，道长歇息吧！”张玄机到底还是得听他的，虽是不情愿，却还是退了出去。

    有人停顿了脚步，而后埋头，匆匆去也。

    他娘子捧着一块布，布里头是黑灰的碎渣，显然正是张二郎缺失的脚趾。妇人泪眼婆娑，“温老爷子，我家二郎的脚，究竟还救不救得？”

    王掌柜小心翼翼伸手，将门面的一小块门板拆出一条缝来，立刻有刀剑铿铛之声，掌柜哭道，“求求了！官爷！我浑家快不行了！吃什么吐什么，那么大的肚子已经没有动静了！肚皮的纹路都生出苔藓了！”

    “呕~”少年蹲在道边的水渠上干呕。

    妇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我家二郎今后……今后可如何是好啊……”

    “就是觉得眼睛发黑……晕。”李宣还有意识，孙胜将他扶坐到凳子上，“呕！”

    他们恰好也是去找郎中，几人小心抬着，往最近的地方去。

    好多天了，他都没看见黎川。据说云阳先生一直待在听雨轩，每日餐饭用得甚好，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萧洵安知道，她是躲着他，生怕他求她。萧洵安自觉是个不会自讨没趣的人，绷着脸皮也没找过她一次。

    有几个学徒闻言争相往门口挤去，孙胜一步跨到门前，腰间佩刀一闪而出，闪着寒光横在面前，“吾今带王命而来，防疫控疾，尔等若违王命，斩立决！”

    “啪”萧洵安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哪一场仗不是送死，百姓都死了，要军队何用？”

    掌柜一下一下用力将头磕在门板上，央求道，“我家两口都关在屋里，如何去求王令啊！官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娘俩没了啊！”

    “哟！掌柜这是遇了什么喜事？”孙胜笑问道。

    医馆药房内人满为患，门外亦是挤到街外。

    “等着！郎中此刻还没排过来！”

    春神节这一日，该是要夜游的，该是要欢歌的。

    “你咋啦？李宣……李宣！”孙胜搂住倒下去的李宣。

    “张二哥，多谢你！来来来，给你拿工钱！”

    沉沉的黑暗当中，一丝微光渐渐明亮。他看见黎川的脸，暖阳般的微笑。

    不知是奔走了第几个日夜，萧洵安想拿茶杯时，却抓不住了，昏昏见到几个虚影，终于恍惚栽倒在桌案上。

    张二哥也没推辞，接过梅子揣进怀里，“多谢多谢！我先回了。”

    “等等。”萧洵安叫住他们，“你们哪些人饮过今晨祭祀的牛乳？”

    老郎中颤巍巍站起来，镇定道，“来来来，避瘟除秽的药物你们都记得哪些，各自找来，统计余量，快而多者，记甲一次。”

    萧洵安着人点亮了广场上的百花灯，搭棚煎药，来者可饮。分各区派人手持香炉街巷游走，并记录每户状况，安抚民众。

    众人畏缩，各自去找药。

    这疫病被人们称为枯败病。

    萧洵安拿起瓷碗一饮而尽，唇上染着褐黑，压着舌根喉头的苦涩道，“无碍。”

    “人手不够了，调兵进城。”萧洵安终于发出了这个指令。

    掌柜急道，“我娘子昏死过去，叫也叫不醒，哥儿几个可方便搭把手去看郎中？”

    “若王军出了岔子，整个缙月……”

    一个自幼喝不得牛乳的孩童坐在门槛上，把小灯笼放在脚边。

    他说，“禀王爷，郎中说，怕是瘟疫！”

    “那我给你包点酸梅子，你拿回去给二嫂尝尝，我家娘子最喜欢！”掌柜说着，用油纸裹了一把梅干，递过去。

    微颤的光弱弱地染黄他幼小的轮廓，把他哭花的脸蛋映得越发斑驳。他红着眼睛，已经不想哭了，哭不动了，可小身体还是止不住的抽搭。

    金焕闻之变色，喝道，“孙胜，闭门，出此门者，斩！我去报王爷。”说完碰上了房门，朝王府奔去。

    温老郎中撑开了好几年没睁大的眼，一把抓了李宣的手腕，一边一个搭了片刻，嘴巴张了几下才说出来，“去……去去去报王府，怕是瘟疫。”

    孙胜接了话茬，“贺喜啊掌柜！酸儿辣女，来日生了小子，我们哥几个一定来吃满月酒。”

    站在一旁的李宣，直觉得有些站不住，冷汗滚滚地往外冒。“胜哥，我好像不行……”

    后山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刚丢进去的，已经是今日的第十六具尸体了。萧洵安站在不远的山石上，眼睁睁看着深坑里十六个昨天还活生生的人焚烧成灰。

    萧洵安正在说话，“这份是城内所有郎中药铺的登记册子，你们去一一确认现状。军医拟好所有除秽避瘟的药材，确认全城存量。再拟避瘟方每户发放，熏服双行。告百姓，禹蚩似有疫情，我城提前防治，以安民心。”

    回到镇北王府时，见一队十二人正站在萧洵安书房内，细瞧认出了常见的李宣，还有常在营地跳五禽戏的军医。www.banweishuwu.com黎川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她沐浴当日得了赏，特准今日出营饮酒的那队人。

    “大喜事啊！贺喜王掌柜！”一个健壮的汉子放下肩上的包袱说道，“我在城门口见到送你家的货，顺手给带回来了。”

    糖水铺的木板门闭着，光吃力地透过缝隙，尘埃肆意横行。

    他是在云层间醒来的

    郎中没说话，换了个腕子，继续摸。

    “封上！无王令，不得出！”

    “借各位吉言。”店家抱手作揖，笑道，“几位哥儿吃着，我去后头看看我娘子。”说着，端着一碗温热的酸梅汤往后头去。

    他没打扰，而是回了听雨轩。

    店家放下甜汤，扯下肩上的素布擦手，眼角嘴角都止不住地弯，“我家娘子今日一直干呕，说是没有胃口，把铺里的酸梅罐子抱着吃，定然是有喜了！”

    “哗啦”陶碗破碎之声缓住了他们，店家抱着娘子冲将出来。

    一个巴掌拍在那少年的后脑勺上，孙胜嘲笑道，“小李宣，我早说了，你没有酒量就不要喝那么多，分给我们喝。你不听，瞧，喝醉了吧！”

    见状，孙胜问，“这是怎了？”

    张二哥摆摆手，露出一口好牙，“给什么工钱，街里街坊的，一顺手的事儿。”

    张玄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缄口不言了。却看见萧洵安的手恰拍在裁纸的竹刀上，食指立刻渗出血来。他忙拿了纱布递过去，“王爷……”

    “快些吃，吃了好去办事。”金焕拍拍李宣的肩膀。

    老郎中知道，孙胜拦得住前门，可后院有门，墙也矮，他看着徒儿们往后面去，缓缓喊出一句，“在为师这里若有不适尚可随诊，药材齐全，若跑出去有什么闪失，为师鞭长莫及，反倒害了家人。”

    金焕赶到时，王德志已经在王府书房内吐了一地，他立刻解了护颈盖了那摊污秽。

    他不知道外出看病的家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只看到一波又一波的街坊跑出巷子，朝医馆去。

    妇人扒着椅子不让他走，“温老爷子，您看着二郎长大的，一定有什么办法！”

    自最初的晕眩呕吐后，人们身上开始出现各不相同的病症，往日有咳疾的如今咳出鲜血，眼浑的忽然盲了，前日摔了个跟头擦破了膝盖，经此股胫溃烂，溃烂处最初像是苔藓，后来烂成树皮，没了知觉，一碰就掉屑，人像是变成了朽木。

    萧洵安一次又一次地祈祷，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可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他忽觉得眼前有些黑，阖眸捏了捏眉心，“知道了，先去吧！”

    军医送来汤药，“王爷，这是避瘟除秽的汤药，先前王德志在这留了秽物，属下担心王爷……属下多嘴。”

    温老郎中还没答话已经被抬了起来，花白的眉头就没解开过，他垂着头，摆摆手。

    温老郎中见惯不怪，慢条斯理地搭脉，摸着摸着花白的眉毛就垂下去了，“嘶~”

    有四人出声应答，“好，去吧。”

    张家二郎是城里很出名的脚夫，健壮且勤恳，从来不偷摸，许多店铺都指名让他搬货。可如今，就是因为前些天崴了脚，如今整只右脚连着脚踝彷如枯炭，小脚指头没了踪影。

    张玄机掐着手指，出言阻拦，“与送死无异。”

    白日奔走各处视察，抚慰民心，夜晚伏案查看每日上报情况，追寻破局之法。

    “得令。”众人得令，预备离开。

    李宣红着脸点点头，糖水铺里，店家笑盈盈地给他们盛了几碗甜汤，“今日有喜，免费请各位哥儿喝。”

    这条巷子是温老郎中的辖区，他太老了，老得挪不动脚。学徒们用木棍绑在一张太师椅的两边，做了一个简易的步辇，将老郎中抬来抬去，抬进抬出。

    被分派出去的一队兵士，换了轻甲，兵分几路，一行三人，各处去了。

    “待会儿到前头糖水铺买碗醒酒甜汤喝了，别误事了。”说话人叫金焕，这里头最沉稳的。

    “道长，这局棋暂且搁着罢，先去趟王府看看。”定北侯将密函递过去，张玄机放下白子，双手接过一看，立刻动身去往王府。

    郎中用袖子掩了脸，抬起来时，袖子上竟有两块湿痕，颤巍巍的声音有些听不清，“人还活着，就是最好了……”

    几个人呼呼啦啦喝掉了甜汤，金焕摸了几枚铜钱搁在桌上，正起身预备离去。

    众人退去，萧洵安提笔写下四个名字，王德志，赵武仁，孙胜，李宣。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

    那边，满头银发的定北侯看着手中从王府送来的密函：“恐将有疫，外祖万安。”

    她说，“洵安，别担心，我不听我爹的，我可是唯一一个进入南承宫的龙族，我不会走的，我永远做你的副手。”

    “可是有喜了？”糖水铺的掌柜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