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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学建在城墙根儿, 往里进一步便是熙攘的街巷,往外走一程就是青绿的远山碧峰。女学里的学生学的都是谋生的本事,倘或要往市集去学经验也方便。

    便有教授制药的夫子应她:“殿下要在咱们这里小住个把月,教授孩子们制艺染色,许是驸马爷放心不下也是有的……”

    他言罢便向门内去,清逸的身姿行走间多了几分急切,“公主在何处?”

    从前公主同驸马未曾成婚时,驸马便时时刻刻、或明或暗地护佑着公主,如今成婚年余,更是放心不下公主,故而抛却了政务,同公主一道在女学里执教,并不让人意外。

    “火掌花下,温热林间,体色鲜红如血……如何寻不到呢?”轻言细语传过来,那嗓音清润如六月雨,带了些许的疑惑。

    烟雨趴在他的肩头,只觉得方才的晕眩之感好些了,倒还有些无力,她不想叫顾以宁担心,这便扯开了话题。

    他负着烟雨下了山,一路回了学堂中。

    烟雨讶然,好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另有女学生恭谨的声音响起,“书上说六月时温热时,胭脂虫便会破卵而出,泌蜡成虫……殿下,不若咱们往树下寻一寻?”

    清雨薄烟中走下一位温良如玉的清贵公子, 行容间带了几分清寒, 长随将伞举过他的头顶, 他在青绢伞下抬起眼睫望过来, 那一眼深远如江水。

    “方才许是起的急了些……”她偎在顾以宁的怀里,只仰头看他眸底的深深急色,“你别担心。”

    芩夫子迎下台阶, 颔首称了一声驸马, 笑道:“由金陵过来, 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劳动您的大驾,委实心中不安。”

    “若真是如此,我倒欢喜的紧。”他在她的身前挑眉,眸底生笑,“快将妖精洞指给我。”

    他吩咐言罢,便往书院第一间走去,待侍女奉上茶盏时,便有夫子将古书取来了。

    只是公主也算是她打小看着长大的,那时候个子一把大,就在后山上奔来跑去的,这时候有这么多人看顾着,芩夫子便放松了警惕,也未曾多加阻拦。

    顾以宁嗯了一声,温言安慰她道:“在西南的澜沧江、怒江流域等适宜火掌花生长的地方,或许能寻得胭脂虫的形迹,我们可以一同去看看。”

    “……明儿我吃多点儿还不成嘛。说起来,你方才撑着伞来时,倒像是个书生,可不像一位治理国家的首辅大臣。”

    修如清竹的手指轻轻停在页角,顾以宁不过上下掠过一眼,额心那点愁蹙的更深了。

    “不告长假,如何能同妖精胡天胡地?”一向端方的君子难得说起了玩笑话,话音落地却又郑重起来,“我成日里惦念着与你一起去澜沧江、怒江,游历天下,又怎能认真理政?”

    于是便有教授刻经的夫子笑问:“驸马爷怎会舍弃大好前程,跑来咱们书院执教呢?”

    顾以宁从来都不是心急之人,此时脚下的步子却有几分匆忙,青绢伞微动,匆匆那一眼,其中氤氲了急切。

    女学生们正是青春可爱的年纪,一声相公听在耳中,再看殿下娇美纤柔,驸马清俊无双,都在心里头雀跃着,悄悄地对视之后,都笑着退下了。

    “这里方圆三百里外都是连绵的大山,倘或你真是进京赶考的书生,贸然上山来,说不得就落进了妖精的陷阱里,把你困在妖精洞里胡天胡地,再也不放你回去。”

    芩夫子自是比谁了解其中的内情,只是不愿背后议论,这便一笑,叫她们散了。

    仙都公主同驸马爷成婚年余,今岁开始巡行棠邑、砚溪、江乘三家女学,因棠邑乃是公主所开设的第一家女学,故而第一站选在这里,为修习制艺染色的孩子们授课。

    “这是《草木通诀》,一共五首二十七目……”

    她把手递在了顾以宁的手里,将将起身,眼前却一黑,直扑在了他的身上,有一霎的天旋地转。

    见有人来,女学生们都好奇地站起身,烟雨仰头,挥着小铲子看过来,见是顾以宁,笑眼便弯弯了。

    怎能不担心?方才一霎他的手都僵住了,心腔里跳动不已,像是要晕厥过去一般。

    不过一昼夜不见,竟像是度日如年一般,他撑伞往前行,便看见一群女孩子围簇着一个纤柔的身影,而那抹正看着她蹲在树下,执一只小铲子认认真真地挖着土。

    新师长往堂邑女学来时烟雨正溟濛, 黑榆木的马车由雾里驶出来, 那车把式将车驾的又稳又好, 马儿稳稳地勒停在书院门前。

    想到这儿,她耷拉着眼睛眉毛倒在了顾以宁的肩头,一声哀叹:“我还在高兴呢,倘或真能挖到胭脂虫,就能染出同茜草不一样的红了。”

    顾以宁半蹲在她的侧旁,接过她手里的小铲子,笑说道:“你的方向是对的,只是少翻了一页。”

    少翻了一页?烟雨怔了怔,开始回想。

    那抹清寒的身影一霎转出了山门,女学的诸位师长来不及送,便都站在了原地。

    烟雨本挖的一头是劲,闻言愕然一眼仰头看他,“可我瞧草木通诀上面说,温热林间、湖溪海河边,也有……”

    女儿家的嗓音轻软,她惯爱胡说八道,偏又叫他心生欢喜。

    “都是我的不是。倘或不是我急与去宫中处理政务,也能同你一道前来。“他顿声,又道,”我向陛下告了长假,总要好好陪你才是。”

    小舅舅今日有些豪放啊,烟雨登时来了精神,往他的身上再蹿了蹿,抱住了顾以宁的脖颈,凑在他的耳朵边问:“妖精洞幕天席地的,您读圣贤书,也敢在那里胡天胡地?”

    她的鬼主意一个接一个,顾以宁却在她的身前轻笑,“还是快些下山,请郎中来瞧瞧身子才是。”

    顾以宁面色一变,将烟雨承托在自己的手上,抱住了她。

    “也好,趁着这段长假,除了游历以外,还要做些什么才好。”她在他的肩头装模作样地想,“不如先生个娃娃来玩儿,您就当告了个产假,我娘亲也高兴,皇父也高兴。”

    往那林深处望去,浓郁欲滴的青绿树间,有粉影掠过,像是灵动的林间幼兽。

    他站起身,吩咐道:“夫子少候,我去寻她。”

    芩夫子任三家女学的宗长,闻听公主要来,喜上眉梢,第二日又听得当朝首辅大人要来棠邑执教,不禁莞尔。

    棠邑女学来了一位新师长。

    山门里感慨着驸马同公主琴瑟和弦,灵岩山下护卫林立,有人问清了佳人的所在,在淡烟急雨里撑开一把伞,他两阶一步,踏着湿滑青绿的石阶,向那山的最深处而去。

    她轻跃的嗓音在他的肩头跳动,字字抚慰着他的心。

    于是便有三五名女学生的议论声,顾以宁循声慢慢往前走,每往前行一步,只觉心中思念愈盛。

    看顾以宁接过书,仔细翻阅,芩夫子心里不免心里有些忧虑。

    顾以宁的脚步顿了顿,将她向上承托了几分,良久才有轻轻的一声嗯,听在烟雨的耳中,像是有无限的清寂。

    脚下的石阶被青木湮没了半边儿,雨水湿滑,顾以宁的脚下却深稳扎实,负着她从山林间一步一步走入尘世。

    这样也好,烟雨高兴起来,把脸颊贴在了他的肩背蹭了蹭。

    顾以宁为她抚了抚额上的发,背过身去,将她负在了身上。

    说话间便行如风,接了一把青绢伞,一路出门而去,芩夫子忙跟上去,高声道:“许是在灵岩山的南麓。”

    好在不过几息,烟雨便缓了过来,小脸儿煞白一片。

    烟雨转了转眼珠,想起来什么似的,这便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耳朵尖,小声儿道:“我昨日自己来了棠邑,您委屈了?”

    烟雨闻言雀跃起来,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好,在棠邑待上月余,咱们就去。西南远不远,马车要乘多久?我知道在彩云之南,还有扎缬的工艺,也是以草木染成,染出来的颜色很细腻,我也要去看看。”

    “相公快来为我撑伞。”

    晨起时,她一面儿翻书,一面儿吃小元宵,囫囵吞枣地看漏了一页,也是有的。

    门前立着几位书院的师长,站在第一个正是芩夫子, 其后站着的也都个个气质卓然, 目光温慈地望着那马车。

    公主虽随侍数百,又有青缇、云檀二位姑娘贴身侍候着,只是到底雨湿路滑,万一有了什么闪失,这可如何是好。

    昨日午间时分,宫中传召,他同烟雨说好,待他回还再一同前往棠邑,只是宫中政务繁重,西南又要兴兵,竟一直耽搁至今夜四更,他便叫车夫一路往棠邑赶,只在车上小憩了一时。

    今日骤然听到他说告了长假,烟雨便有些歉疚,轻声道:“您怎么能告长假呢?朝廷里还有那么多政务……”

    “我既来了,便不要旁人陪你了。”他脚步轻缓,慢慢在林间走着,“晨起时可曾吃好?不然怎会起身时险些跌倒?”

    顾以宁将伞撑过去,遮在她的头顶,“……火掌花喜炎热而厌湿冷,江南烟雨濛濛的,自不会生有火掌花。”

    呀,听起来好像有些幽怨的意味?

    顾以宁点了点头,“是我份内。”

    芩夫子一行人紧随其后, 跟上他的步伐,笑着说:“公主晨间领着几个女孩子上灵岩山上捉胭脂虫去了, 说是从古书上瞧来什么胭脂虫,想去山上寻一寻,捉几只回来。”

    自从尚主以来,顾以宁便已向陛下辞官,只是陛下却挥手道他不拘从前的礼节,驸马既有治国之才,为何要辞官,故而顾以宁的首辅便一日一日的做了下去。

    顾以宁在她的身前轻笑,说自然敢,“只怕你一晌贪欢,穿了衣裳就走,将书生一人留在洞里千年。”

    顾以宁闻言脚下便顿住了,看了一眼氤氲了薄雾的天, 额心便蹙了一点担忧。

    “取古书与我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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